从小生长在海边,海风吹,海浪打,海便是童年时最忠实的玩伴。后来长大了,离开了小渔村,来到了小时候坐在海边经常遐想的远方的城市,如一尾鱼般,我流连于城市璀璨的灯火中,渔村便成了一抹淡淡的影子,偶尔在我的脑海里电光石火般地一闪即逝。许多年后,我跟女儿谈起我的童年,有关渔村的记忆竟如电影镜头般纷至沓来。
小渔村有一段悠久的历史,听已逝的奶奶讲,这里曾经海盗横行,奸淫虏掠无恶不作,后来众人在乡里保长的带领下团结一致,奋起反击,最终赶走了海盗。这里有过国民党的驻军,日本鬼子的巡逻艇也曾在这片海域出没,有个小伙伴的爷爷因为不服管,惹来过杀身之祸,据说日本军刀一下子劈开了他的脑袋,我们听了个个义愤填膺,所以小时候最爱看抗日影片,最爱玩打打杀杀。
在我的记忆里,有一种声音难以忘怀,那就是渔船出海时的螺号声,随着那低沉悲怆的“呜呜”声吹响在村子的角角落落,不管是在深夜还是清晨,我的父辈们宛如听到了军号一般,利索地收拾好行囊,踏着月光或是迎着晨曦起帆出航,空空的渔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寂寞的渔村又充满了期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的父辈们就在这周而复始的螺号声中渐渐变老。
渔村里最不甘寂寞的要数我们这些孩子,特别是在夏天,长长的假期开始后,溽暑难耐,我们便脱得光光的整日泡在海里,打水仗比游技,等到落潮时,便呼朋唤友地去赶海,拾海螺、捉螃蟹、网鱼虾,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夕阳西斜,炊烟四起,母亲们的喊叫声此起彼伏,我们才一个个意犹未尽地手提肩扛着网具和“战利品”回家,在母亲的唠叨声中冲去满身的泥沙和汗水。
薄暮时分,几乎家家户户的桌上都摆满了香气扑鼻的各类海鲜,连一些孤寡老人的桌上也不例外。一吃完饭,大人们三三两两地摇着扇子打着饱嗝去码头乘凉,也有人喜欢聚在某家院子里的电视机前边看边聊天,而我们这些孩子似乎玩得还不过瘾,又聚在一起玩捉迷藏,或是去后山捉萤火虫,玩得渴了,便去田地里偷个西瓜,躺在沙滩上边吃边听着年长一点的孩子讲县城里的新鲜事,有时就在习习的海风里睡着了,等发觉时,海水已漫过了小脚丫。
月光下的渔村简直就像童话书里的一个城堡,站在码头上观望,静寂的小村镀了一层薄薄的白银似的,朦朦胧胧,山峦的棱线依稀可辨,如浓墨勾勒下的水墨画的线条。一轮皓月当空挂,海水已漫过了码头,海面上波平如镜,笼罩着一层乳白色的雾霭,海天交会处是一长串灯火,珍珠般耀眼夺目。那缓慢移动着的微弱的灯光,便是捕毛常鱼晚归的渔船,我仿佛见到了毛常鱼那硕大的鱼身,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当然,有关渔村的记忆并非全是甜蜜而温馨的,如果遇上台风或是其它恶劣的天气,出海未归的渔船便成了全村人心中的牵挂。在人们的默默祈祷中,还是会有一些海难发生,在我的记忆里,有过某一家人在冬夜里凄厉的哭叫声,有过长长的招魂幡在海边久久地飘荡,有过小伙伴在丧父后胆怯而又迷惘的眼神。风暴过后,渔船还是照样启航,因为我的父辈们的命运已经与大海紧紧地系在了一起,他们在我幼小的心里种下了勇敢的种子。
由于渔业资源的日益衰竭,渔民们已开始了从海洋向陆地的大规模转移,现在的渔村正在进一步地被开发成一个旅游景点,从那些老渔民望着大海的眼神中,依然能读到他们对于海的无限眷恋,以及渔村昔日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