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薄雾中的岛,渐渐向着我逼近。如巨兽。如深不可测的未知。
Z携我上岸,指点着眼前的一片说:“这是——我的岛,还有二十年的使用期。”
一个无人居的岛,荒凉、静谧、悠闲,烟岚沉静地笼罩着青翠。
岛的一面开着漫山遍野的野菊,烂漫,唯美,一瞬间夺去了我的呼吸和心跳。想起以前写过的“天人菊”,今日不期而遇。
岛的另一端,岩石,小屋,坑洞,山羊群。“如果老李在就好了,可以给我们做一餐纯正的野味尝尝,可惜前两天赶羊时摔伤了腿。”Z不无歉意:“而且,天黑之前,我们得离开,这儿没电,只有个太阳能微型发电机。”
夜暮中的船开出很远,尤见守岛的安徽小王拼命朝着我们挥手。
无名的Z的岛。“我把它送给你——”晚风,送来清晰的话语,夹杂着海浪的叹息。满满的喜悦和希望盛开在彼此的眼角眉梢。
二十年,我的岛,请容我慢慢来书写,来描绘,来编织,来构建。
我想要个果园,硕果累累;我想要座花园,奇花异草;我想要排木屋,面朝大海。
一个故事,正在慢慢发生。我们由此出发。
这座岛名叫什么,我以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体会和试验。
……
隔年的台风季,最后一场台风拽着长长的尾巴迤逦而去,而Z渐行渐远,莫名地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视线。本为殊途,不得同归。
守岛的小王开着那艘机帆船来接我。台风过后的荒岛啊,迎我以满目的狼藉和苍凉。改变?终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最后一次的逗留了。海水在脚下长久地盘旋、咆哮着,迟疑着不肯退去。偌大的世界,只有风了,无尽的长风,和海浪。
渐重的夜色里,又坐着“突突”响的机帆船回去,驶向灯火通明的彼岸。转首,夜暮中的岛,如巨兽,如深不可测的未知,被巨大的黑暗一寸寸地吞没。
别了,汪洋中的岛。相逢如梦,相离如藕。
(二)
她,年青美貌,家境富裕。三十不到,就已将宠物美容连锁店开满沿海几个城市。然而有一天,忽然失踪,连锁店也全面关闭,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几年后,有消息说,她在斯里兰卡买了座海岛定居,一栋别墅,一条狗,就是她的生活。
难以置信吗?
一则江湖传闻。可是我想,懂的。“天空中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
隐逸天涯,逍遥自在。“可是,这是要多少钱作支撑的自由啊!”网上那端,Y飞快地“叭叭”甩出几个字。这个搞艺术的上海人,骨子里却是满满的说来就来的理性。就算平素聊得多么投机契合,一遇到我的“海阔天空”,他就要浇来一瓢凉水。在“天涯”结识这位朋友,只因他在那叫“失忆岛”。
拍《加勒比海盗》的翰尼德普后来就在拍摄地巴哈马买了座岛定居,至于理由,他说:理论上来说,在这里生活可能会延长人的生命,还是那句老话,钱不能买到快乐,但可以买到使你快乐的东西。
多少无人的蛮荒的岛,在那儿,一一地被贴上自由、奢侈、投资的标签。
不知道在家乡,在我生活的千岛之城,星罗棋布的小岛,有多少已更换为私人岛屿的身份?
“可是,那终究不是适宜人居的地方啊。适合,看着——发呆哈。除非你把它从头至尾的改造。”在Q上,我亦屡次给有着强烈海岛情节的Y降温,害怕某天这个人忽然也失踪去了斯里兰卡。
“没关系,我知道。”他缓缓地临屏回以笑脸。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曲高”,却素来“和寡”,十几年,网友不过三。当年在“天涯”偶遇“失忆岛”,陌生却默契的Y,竟然是孤寂时光里难得知心的朋友。
“如果你爱一个人,请送他一座岛。
如果你恨一个人,请送他一座岛。”
那天,在他的QQ签名栏上看到这一句,不禁莞尔,又忡怔半天。
(三)
等待,是生命中最初的苍老。
而你,一直在这里。安静的,沉默的,细数光阴,周遭是苍凉的风声,海浪呼啸着掠过。岁月光影,在你身上雕刻出深深浅浅的络纹。
岛上的花开了,我却不知道。
彼岸的花谢了,我却不知道。
而我归来,我的初岛,如母亲般将我紧紧拥抱。所有的远走高飞、颠沛流离之后,回归,只因为,我的根在这儿,一直在,永远在。
是的,在遥远的异乡,我深深地挂念着爱着我的亲人朋友,挂念着父母的身体安康,想念着儿时的玩伴,想念那漏雨的老屋,以及庭院的木槿树,是否今年又开花?
尤记得《海上钢琴师》,最后,目如寒星的男子如此告白:“我不是害怕我的所见,而是害怕我的所不见!这城市太大了,大得似乎没有尽头!我怎么可以在没有尽头的键盘上演奏我的音乐呢?”
与船同毁的生命结局至今让人嘘唏。我想,那艘轮船,便是他的岛了。
出生在此,成长在此,恋爱在此,守候在此。“时间是用来流浪的,生命是用来遗忘的,心灵是用来歌唱的。”
……
意外的,收到了Y寄来的包裹。打开,厚实的画布上,铺满了那种纯粹的透彻的蓝,流淌着,似乎一直要融入至远处的天空。而画面中央,一座独立苍茫的岛!浓墨重彩的绿,将之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地覆盖。初晨的阳光,暖暖地、静静地映照其间,流动其间……
落款处,附加了整整齐齐五个字。“送你一座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