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门晓日”,一个很富有诗情画意的景点。这一景点就在我们岛上。在我,虽早已知晓它,却从未去欣赏过,领略过,感受过。不仅因为懒,因为原先的交通不便,或者以为景点就在身边,想啥时去就可随时去观赏,更因为这个景点像是传说,缥缈似的。
岛的东南端坐落着大蒲门村、小蒲门村,三面环海,背靠山头。山虽不高,却延绵起伏。几年前,山的一头还挡住着出路,只有沿山脚的另一头才能出入。对面的海中横卧几座岛屿,面海处便叫蒲门港。所见到的海犹如江面,只有透过岛屿间的洋面或者登上山顶,才望见浩瀚的海。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外面的人若进去仿佛要绕过一座趴着的大山,便少有人问津。而就是这样的地方,却传说着蒲门晓日的美景。
当初听到“蒲门晓日”这个概念时,我的脑海里就浮起这样的画面。清晨时分,岛屿间的洋面上灰蒙一片,岛影丛丛,一声声雄鸡的啼鸣在村里回响,犹如传递着晴天的美好。渐渐地,连接洋面的天空吐露出淡淡的清亮,继而一抹朝晖染红天边,洒满海面,海面于是泛起亮花的景象。倏地,一轮红日从海面探出头来,像是镶嵌在岛屿间,海面立时金波闪烁。座座岛屿也在黛黑中明晰起来,翠绿一片,像是一下子神清目神,提振了精神。扛着旭日的两座岛屿则光耀反射,闪跃出透亮的光芒。港边的渔船沐浴在温情的晨光中,显得明亮畅快,呈现一副清爽安闲的情状。
这仅仅是我的想象,虽美,却一念而过,想有机会起个早,骑着车,去一睹蒲门晓日的美景。后来,读到清时刘梦兰的诗:“啼断朝鸡曙色明,早潮生处日俱生;不须远驾秦皇石,来看扶桑万里程。”感觉既有画意,又具气势。蒲门晓日似乎当真美哉,便更向往憧憬那瞬间之美,可惜总是拖沓,至今未能饱上眼福。
后来,也才知道,原来蒲门晓日因诗而知名,因诗而留传。
仔细一想,蒲门晓日这样的画面,其实非常普遍,在海边可说何其之多。在我岛上的东部和南端,只要是晴天,只要你起得早,登临山巅,站在海边,或者沙滩上,乃至伫立船头,皆能观海上日出。然而,诗人为何独将蒲门晓日的意境赋予笔下?又或,为何是蒲门而不是别处?难道蒲门的晓日更别致更精彩?这样一个僻壤之处为何吸引住了诗人?更主要的问题是,蒲门晓日乃“蓬莱十景”——岱山岛古有“蓬莱仙岛”美誉——之一,人们为何将其列在其中?是先有十景之名还是先有诗词之作?
茶余饭际,曾问过一些人,他们都说未去见过蒲门晓日。问其原因,说是没什么可看的。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常陪着客人在岛上其他几处景点游览。从他们的言语中,我感觉那个景点对他们无甚吸引力,或许与我一样,懒得起早。查了些岱山的史志和相关的书籍,也去网上搜寻过,都少有蒲门晓日的资料,有的也只在介绍岱山的景点时点到一下,最多只将景点的画面描述几句。自然,描写景色的诗作是介绍的重点,仿佛未将诗作来佐证烘托,就无以体现景点的份量。
蒲门晓日,是不是因诗而列于“蓬莱十景”之一?
的确,一首诗足以让一个景点立名,扬名万里,名闻遐迩。这样的事例确实很多,譬如张继的“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将寒山寺意境一下子反映在我们面前;譬如徐霞客的“泰山归来不看岳,黄山归来不看山”,将泰山的雄伟和黄山的奇秀通过自己的感受高度概括了出来;譬如毛泽东的“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将庐山的仙人洞之景以豪迈的气概表达在诗中,等等,诗句中的景物便名气大振。而这些诗中的景物都实实在在地存在,随时都可让人观赏。诗因景而抒写,景因诗而传扬。然而,仅仅凭一首诗也难以千古。最重要的是景物的价值所在,是人们对它的认知和心里所产生的共鸣,要不,仅仅是一首诗而已。
“蒲门晓日”的诗并未被颂扬,岛上的人想来少有能背诵。未涉景点,难有对诗的熟知和理解;未知诗,更难引发对景点的感受。那么,何以蒲门晓日被列为景点?
查一下资料,才知清道光年间岛上出了个贡生,名刘梦兰。该刘于道光元年考取贡生,时年二十五岁,以后虽有文才,却无运气,屡试不中。家境衰落,也无交际,只得在乡间从教。大约在考取贡生后,刘梦兰游走岛上,触景生情,抒写了《蓬莱十景》,至今约有一百八十年。《蓬莱十景》将岛上有形无形、动态静态的十处景色一一以诗的形式展现出来,全方位地把岛上的景点进行了扫描,可谓洋洋大观,也不乏经典之意。
我想,当时的《蓬莱十景》一定被传颂过,也影响过来岛上的文人墨客,包括叫做王希程的人,他也写过《蓬莱十景》,以和刘梦兰的十景诗。“蓬莱十景”便在人们口中留传。为此,至光绪三年,《蓬莱十景》诗作录入在《定海厅志》之中,算是对刘梦兰诗作的肯定。“蒲门晓日”就在十首诗中的第一首,不知是按时间排列,还是按景色的出彩将其放在十景之首。倘按时间排列,或因旭日东升乃一天之晨,或因该诗为抒写十景时所作的第一首,都可理解。但若按出彩的景色排列,则难以理喻,其他的景色各有千秋,难分伯仲。从现在的角度看,无论是该景的影响力还是吸引力,都远远不如岛上诸如白峰积雪、石壁残照等景点。将蒲门晓日放在十景之首,我便有点疑惑。
至今,蒲门晓日的景色应该还在晴天呈现,却已不是刘梦兰笔下那样诱惑。蒲门背靠的山脚已打通,一弯柏油路横贯海边,蒲门便不再偏僻,鸡犬之声早已消遁。与对面的岛屿之间架起了大桥,挡住了一定的视线。对面岛上矗立着高大的龙门吊,一台台吊机从岛的背后若隐若现。几座小岛被削了山头,连接起来,贯通成疏港公路,面海的港面将成更大的渔港。这样的情状,已与一百多年前的景象难以重叠,所看到的晓日肯定不是刘梦兰所抒写的景色。更令我难以想象的是,这么一个艳丽的景色,至今依然未建一个观景台。倘若在蒲门的山顶上有一个观景台,让游客站在最佳的位置观赏海上日出,想来“蒲门晓日”会更让人们所接受,所铭记,也才能更好地体现它的价值。
以诗来推介景点,是一种常用的手段,因诗而扬名的景点更难以计数。然而,如蒲门晓日这般既无具体观景地方,又未因诗而弘扬广大的景点,恐怕也不在少数。终其原因,想来此景点仅仅是诗人的一厢情愿,或者,曾经有过辉煌,却因种种缘故而淡化。
蒲门晓日是一种动态的自然景色,看见过的人都说非常之美,那一轮鲜红的太阳从海平面上冒腾出来的情景美艳之致,让人激动万分。这样的美景只有身置岛上蒲门边的人观赏过,外地的游客却少有见识。如此,作为瞬间之美的景色是不是可作为一处景点予以推介?一个景点代表着一种地方特色,乃至一种地域文化。蒲门晓日虽以海上日出为意境,带有显明的海岛特色,却是一种自然景观,且是一种动态之美,而动态的往往难以捕捉。当这种景色少有人赏识时,失却的不仅仅是景色,也是一种文化现象的淡出。
景点是社会公认的现象,也是一个地方的名片,并不是昙花一现的事物。哪怕有诗作证,当无人观赏时,连诗都趋于静默。我不得不去寻思作为景点的东西,可是我找不着北似的。蒲门的村容已改,面海的岛屿已变了面貌,连蒲门山后的半坡上也建起一幢幢的别墅,我想,只有晴天时的那轮红日,才可能依旧从东边的海中冉冉升起。而这样的情景,我只要起个大早,站立在岛东边的任何一处都能观赏到,又何必去蒲门观日?
或许,我只能掠过一百多年前的时光,在诗中去想象蒲门晓日之美。
2012.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