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们吃番薯,是回归自然的时尚。记忆中,乡人们要从农历七月半一直到过年,番薯吃上半年,这段时间,就叫“番薯季”。上顿番薯干,下顿番薯汤,也是要吃怕的。有了蟹酱,就不一样了。
农历七月半一过,东海梭子蟹也进入了最佳食用期。刚好和番薯季同步。念母岙的阿达光棍卖蟹酱是最出名的。“初一月半昼过平,潮水落出吃点心”,阿达光棍掐着时辰到临近的东沙古渔镇的山咀头码头买蟹。船刚靠岸,蟹都还在船舱里横行,他买百十斤,不歇脚地赶回家。螃蟹是不洗的,洗了就失去了海水的咸香。别人卖蟹酱是用石臼捣的,壳、腿、肉、腮都捣碎了,混在一起分不清。他是大菜刀斩的,一个大钳子斩成四段大小,蟹壳、飞腿都斩成一小块一小块。看得分明,乡人们觉得味道特别好。阿达光棍还能把盐加到刚刚好,不咸不淡,合人们的口味。他还有一对硬檀木水桶,据说是他在后背山找了三天三夜才找到的野生硬檀木做的,不上漆,蟹酱不串味。蟹酱斩好,盐拌好,装进水桶里,用蚊帐布一遮,既透气又避光。第二天一早,他就从念母岙叫卖过来:“蟹酱打伐——打蟹酱啦——”那桶里的蟹酱散发着浓郁的鲜香,人们仿佛早已闻到。一听到叫声,连忙派孩子拿个大碗,拿一角钱,去打蟹酱。
蟹酱不用秤,阿达光棍拿个木勺,从上往下舀一勺,蟹壳、蟹腮、蟹黄、最肥的飞腿、小脚钳,都看这一勺下去的缘分。这一勺,也差不多刚好一大碗。叫孩子去打,是乡人的小精明。孩子嘛,可以撒娇:再加一点嘛,再加一点嘛。阿达光棍一般也会再给加几个小钳子或者舀点汤。也有调皮的小孩眼疾手快,捞一块钳子含嘴里了,阿达光棍也不责怪。
蟹酱怕风怕光,一般情况下,阿达光棍都是舀一勺盖一下蚊帐布。但是,“盖头”揭开的次数多了,蟹酱也会慢慢变黑;舀的次数多了,螃蟹的肉也化水了。这时阿达光棍就在蟹酱里掺一点红心番薯糊糊,看起来颜色好看点,浓度也高了。乡人们也知道他这一招,但也不在意,反正吃进胃里番薯和蟹酱也是要混一起的。阿达光棍也识相,这样的蟹酱价钱就便宜一半,用他的话说,好好的蟹酱卖不出去可惜的,不如便宜乡亲们了。
更加“便宜”乡亲们的事也时有发生。
阿达光棍喜欢聊天。有一次,担子放在村口,人却不见了。原来是他口渴了,到弄堂里的王嫂家讨水喝,结果俩人一聊聊上了。来打蟹酱的孩子们等急了,就自己揭开蚊帐布舀了,各自舀一满碗,把钱放在他绑在桶上的布袋里。但就没人记得给盖上蚊帐。等他从王嫂家出来,蟹酱黑得都不好意思卖了。他楞了一会,索性扯开嗓子喊:“蟹酱白送啦——白送蟹酱要伐——”
一般一担蟹酱一天也就卖光了。他就赶紧再去买蟹,趁这时节赐给人们的宝物,人们说阿达光棍没少赚蟹酱的钱。乡村里的人们,也在这番薯季里,就着蟹酱吃番薯,女人胖一圈,孩子长一截,生活也更有奔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