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一直踏着海,在岛与岛之间辗转。时光的碎片,都交付给了船头船尾翻滚的白浪。对于岛,我实在没有太多的亲近感。或许,就像岛上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组成了岛的生命,这亲近感早已根植于我的体内,是我带着咸腥味的呼吸,是我背着海风大声呼喊的声音,也是我面对大海久久沉默的叹息。
第一次踏上与居住地一水之隔的大峧山岛,竟然已是人到中年。码头、海塘、滩涂、山道、水泥楼房,还有被海风吹成黑皮肤的渔人,以及在滩涂上探头探脑的小蟹,一切都是熟悉的岛景。幸会,还是久违?我对自己轻轻笑了一下。
日头甚毒,空气中似乎能晒出盐来。没有海风,黄浊的海水呈胶状凝滞,水泥地滚着白晃晃的光,烫得脚疼。小岛在沉默中,敞着火热的怀抱,有些寂寞,有些倔强。
对了,就是这样的寂寞与倔强,让我在另一个岛上度过了单薄的童年和少年。那时的暑假是最空白的日子,特别是中午,大人们都在午睡,我只有前门坐坐后门蹲蹲,半根破电线都可以玩上好久。我常常想着这样一个画面:有位美丽的仙子,从月亮上下来,或者从遥远的天边飘过来,飞到我的面前,轻轻地拉起我,踩着浪尖往大海之外飞,小岛在轻波荡漾中渐渐隐去。
在大峧山,没有看到一个像我那样过暑假的孩子。岛上现在只有三十多户人家,多是老人,孩子们都在岛外雀跃,有的或许一出生就没有回过岛。今日的岛,已经锁不住人了。这帮孩子不用再去体味清寂寡淡的小岛生活,但大概也永远不会梦到飞来的仙子,梦到裙裾飘飘之间的海上仙乐了。
日头偏西,和几个同伴沿着海边的山道信步走去。没想到,这一走竟没有收住脚,全程将近两小时,绕了大半个岛。从草叶密集的小径,到宽阔平坦的海塘,从白浪拍礁的岸角,到瓜果爬蔓的菜园,从空寂无人的水井,到海边乘凉的老人,一草一木,一石一坡,一门一院,尽显大峧山的原生态,也撩开了我岛居的旧年记忆。星夜和外公一起守虾塘,差点滚入塘中;蓝天下独自爬上西鹤嘴灯塔,对着大海又唱又跳;在朋友的唆使下,偷了瞎眼婆婆的梨,被妈妈痛打;大公鸡啄走了我剥好的超级大虾,被围追得跳进了河……
走着走着,人渐渐松开了。不知是岛上哪一道炊烟,在宁静的暮色中,化为一股熟悉的味道,熨帖着我的心。路过一个水产养殖场,看到成群的海鸥以各种漂亮的姿态,在低空盘旋,旋舞之中发出尖尖的叫声,是在与奔腾了一天的大海互祝安好吗?它们的身后是不是有位指挥者?如果有,那一定是位美丽的仙子。
是夜,我们栖在大峧山岛上唯一的那家民宿。民宿有个大气耐品的名字:蓬瀛居海。 居海。是的,我一直在海上。我有我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