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个被东海包围的小渔村里,论螃蟹受欢迎排行榜,梭子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要论排行第二的,可能会有不同答案。我会投票给黄甲蟹。被我们叫做黄甲蟹的家伙,有个学名叫锯缘青蟹,别名青蟹、闸蟹、蝤蛑、蟳、和乐蟹等。我觉得叫黄甲蟹最恰当,有气势,和它青黄色的坚硬甲壳,威猛的螯足相匹配。黄甲蟹一般喜欢在近岸浅海穴居。在我们这个靠海吃海的小渔村里,海边的大片泥涂被建成了盐滩,号称“双峰盐场”,用海水晒盐。引海水的碶门口,储存海水的浦道、水渠里,荒盐田里,黄甲蟹繁衍栖息,比近岸浅海里更多,更容易抲。黄甲蟹肉质鲜美,营养丰富,有“海上人参”之称,我们这些生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小渔村娃,都享用过它的“涨滋膏,补力道”。抲黄甲蟹也是我们小渔村娃特有的难忘经历。
一开始,大人们白天去抲黄甲蟹,我们小孩子都跟着凑热闹。后来一次巧遇后,我们改为晚上抲蟹了。记得那个夏夜,我们几个去邻村看露天电影《画皮》。邻居三哥胆子小,撑到电影结束还怕得发抖,只想快点回家,就拉着孔老弟穿近路——沿盐滩里的沟渠跑。跑了一会,他一脚踩空,掉进了海水渠里。我们都慌忙拽他,手电筒的光也晃来晃去。突然,手电筒照到了一只黄甲蟹。三哥前几天在泥涂里刚被黄甲蟹钳过,一看黄甲蟹挨着自己的腿,吓得不敢动。机灵的孔老弟却发现,平时气势汹汹的黄甲蟹,在手电筒的光照下,一动不动,像睏熟了。孔老弟两只手按住黄甲蟹的大螯,黄甲蟹还是一动不动,我们突然明白过来——黄甲蟹晕手电筒光。这以后,人家白天抲黄甲蟹,我们专门晚上去抲。拎个水桶,背个捞网,一个手电筒从用两节五号电池,到被改装成用三节电、四节电的加长版,广阔的双峰盐场里,手电筒光明晃晃。我们瞪大眼睛,静悄悄地寻找,沟渠石缝里,荒盐田面上,总能发现黄甲蟹傻乎乎地趴着,一二小时后,我们就可以满桶而归了。
后来,村里人们也都发现了这个秘密,纷纷效仿,沟渠里的黄甲蟹就少了很多,站在边上光用眼睛看已经很难发现了。聪明的孔老弟又总结出一个规律——听音找蟹。黄甲蟹为了保持鳃腔里存有少量水份,鳃丝湿润,它的腮孔就要经常进出水,看起来就像一壶水开了,往外冒泡,我们叫它“蟹弹茶”。黄甲蟹最喜欢不冷不热的初夏和秋季,特别是在月夜,活动就比较频繁。这时候的蟹叫做亮水蟹,没有月亮的夜晚的蟹就叫暗水蟹。盐滩里人们日落而息,我们天擦黑时出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就能分辨出“蟹弹茶”时发生的“噗-噗-”声。有时盐滩上特别安静,连虫叫声都没有。“蟹弹茶”的“噗-噗-”声就特别明显,五六十米外就可听到。我们循着声音,悄悄地靠近,有时就能找到黄甲蟹,但大多数时候,发现的又是另一条线索——黄甲蟹爬行的痕迹。
黄甲蟹在水中依靠末对步足划动,在地面就举着大螯,用前三对步足行动,足尖抠住地面,身子一撑,步足一划,就向左右、前方前进了。特别是最后一对小步足,尖利的足尖抠入泥中,留下前宽后尖的锲形的足迹,非常清晰。沿着宽的一头,顺藤摸瓜,有时在沟渠的石缝里,有时在杂草下,有时在洞穴里,总能找到黄甲蟹,屡试不爽。
如果是在石缝里和杂草下,直接抲牢,不在话下。如果是在洞穴里,那是不敢贸然伸手的。但是我们也有办法。我们发现黄甲蟹的洞穴有进出两个洞口,两个洞口间是长长的通道。黄甲蟹多的荒田里,到处是洞口,我们就在蟹足迹消失的洞口用棒子猛捅,查看哪个洞口有水涌出,就说明这两个洞口是相通的,我们就扯一把杂草塞住两个洞口。第二天一早,再去收获。水草上大概率能缠着一只黄甲蟹,因为在洞里被憋得难受,想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结果被水草缠住了,动弹不得。我们有时也贪快捷,直接往洞里灌卤水,黄甲蟹被呛得奄奄一息,就出洞来乖乖就擒了。但这个方法看起来有点凶,如果二姐也跟去看抲蟹的话,她就不同意我们那样做。
在我们一起抲过的黄甲蟹里,最大的一只有2斤7两重,蟹壳都是墨绿色的了,两个眼睛弹起来足有豌豆大。孔老弟的爷爷拿到集市上去卖,一个“前地主”出5元钱买走了,说是帮他媳妇催奶。孔爷爷用那5元钱买了肉,晚上把我们都叫去吃,我们高兴得像过年一样,那情形,真是难忘。
在我们一起抲黄甲蟹的小伙伴里,孔老弟年龄最小,但最机灵,抲蟹技术也最好,我们都叫他“黄甲师傅”。那年他上小学5年级,有一天,班主任来家访。50来岁的班主任说起来是他家远亲,家访了一天,到他家已是晚饭时间了,家里就留老师吃晚饭,老师也就答应了。可是家里没什么好菜可以招待老师的。孔老弟搔搔头皮,捋起袖子,说,老师您等一下,我去抲只黄甲蟹来。不出十分钟,孔老弟就在家边的盐田的沟渠里,抲到了一只黄甲蟹。孔妈妈立刻洗涮,清蒸,冒着热气的黄甲蟹就着家酿的米酒,师生俩吃得都忘记年龄和身份了。直到去年开同学会时,同学们特地去看望了已80多岁的班主任老师,班主任老师还拉着孔老弟的手,念叨那只黄甲蟹的美味,还反复夸孔老弟真是名副其实的“黄甲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