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小山村,小山村依傍的那座山叫做“后背山”,翻过“后背山”,山脚下是岱衢洋,退潮后,呈现出一大片泥涂。泥涂里有蛤蜊、泥螺、蛏子、海瓜子、沙蟹、跳跳鱼等泥涂货,吸引了很多捡拾的人,收获着,快乐着。
大人们是来捡生活的。那些泥涂货,在二三十年前,价钱也是相对高的,技术好动作快的大人,一个落潮时辰,可以捡好几斤,有的一上岸就被收货的人收走了,他们收到一定量,再到大城市去卖好价钱。有的回家用海水养几天,等它们吐干净了海泥,就到东沙、桥头等菜场去卖。总能有点收获,补贴家用。这样的人还真不少,当年正当壮年的几个伯伯阿姨辈的,现在已经六七十岁了,还在干着这一行,真算得上是“靠海吃海”了。
而小孩,是因为觉得好玩,当然了,收获的泥涂货还可以解解馋。我们姐妹三个,也心动着,却不敢行动。因为妈妈严格规定,不许去。不要贪玩,不要馋那些东西。因为她觉得泥涂也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看似柔软的泥里也许藏着一些“凶器”,不去说人类丢弃的玻璃之类,蛤蜊、藤壶等的壳也足够让踩上它们的脚鲜血直流;更可怕的是,船抛锚后留下的深坑,表面已被海泥覆盖,底下却如魔鬼的大口,要是一不小心踩了进去,那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孩子的心,就像风筝一样,大手牵绊着它,它却越是恨不得挣断了,往高远处飞得没影。一到夏天,当村里的大人孩子奔向泥涂的时候,我们姐妹三个也按捺不住羡慕的心。有一天,妈妈说要外出两三天,对我们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去泥涂。但到了下午,我们再也忍不住了,跟着几个经常去泥涂的小伙伴出发了。
一路飞奔,我们到了海边。潮水刚退,大片灰黑油亮的泥涂露出来,大人小孩卷起裤脚,纷纷下去。我们按捺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把裤腿卷得高高的,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本来平坦的泥涂,脚踩下去,湿软的泥立刻淹没了脚背,淹上小腿。整个身体失重了一般,不停地陷进去,上半身却不住地摇晃。小伙伴们都是泥涂上的常客,在泥里跋涉如在平地里轻松,他们说,别管它,只顾往前走好了。我们努力地跋了一会,觉得适应了一些。抬头望去,一双双脚跋过来,跋过去,不久,整个泥涂就布满了一个一个的泥窝窝,伴着“溅溅”“哧哧”的响声和说话声,泥涂真是一忙碌和欢乐的海洋。
小伙伴们认识不少泥涂货的痕迹。他们说,那种像雨水打出的点点滴滴的小泥洞组成的梅花,就是海瓜子的痕迹。对准“梅花”,撮起五指插进泥里,一捏,准能捏出几颗的。
海瓜子,学名彩虹明樱蛤,多么明媚的名字,充满浪漫的气息。而“海瓜子”,因为生活在海里,像南瓜子,所以叫“海瓜子”,十分亲切。海瓜子的鲜美是公认的,它似乎代表了海岛美食,现在外地游客来,要是没尝一尝它的美味,就仿佛白来一趟海岛了。
小伙伴熟练地捏着海瓜子,他们的杯子渐渐重起来。而我们,既要担心手指插下去会不会被藏在泥里的“凶器”所伤,又怕脚踩下去会不会刚踩进锚眼里,心绷得紧紧的,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的。海瓜子也像欺负我们,明明对准它们的花纹插下去,却一无所获。好长一段时间,三姐妹竟没捏到一颗。我泄气了,跋到一片礁石滩,捡起了芝麻螺。可是,就在我想要跋上岸的时候,跋着跋着,不知怎么了,突然一屁股坐在了泥里。幸亏那一段地方下面的泥不是很软,我稀里糊涂地站了起来。虽然没遭遇妈妈所担心的危险,可也结结实实地做了回“泥猴”。潮水涨起来了,太阳也快下山了,我们筋疲力尽地回家了。我们的战果:七颗海瓜子,两粒泥螺,一个和尚蟹,一把芝麻螺。那些战果,我们养在海水里,骗妈妈说是别人给的。但没养几天,都被养死了。 那片泥涂后来渐渐地消退了,也渐渐地冷清了。但那个“泥猴”的样子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在刚刚过去的端午节,我们三姐妹相约去妈妈家,聊起小时候的事,自然也聊到那片泥涂,聊到偷偷溜出去的窃喜,聊到那“七颗海瓜子”,我们情不自禁地爆发出笑声,那泥涂曾经带给我们的欢乐,简单却深刻,历久却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