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我又一次上日本新潟县的佐渡岛。

　　新潟县，是日本著名作家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此时，积雪开始融化，著名的樱花已开始从花苞中绽放，要不了几天樱花烂漫的日子又来到了。佐渡岛的樱花，会比新潟县的本岛地区开得早些。

　　佐渡岛是新潟县西部的一个离岛，人口6.3万左右。在地图上看，像一个短靴，以“脚踝”为界，当地人把靴面部分称为“小佐渡”，靴底部分称为“大佐渡”。佐渡岛距新潟市262.7千米，面积855.26平方千米，相当于半个东京大。除日本最主要的四个岛屿，北海道、本州、四国、九州之外，佐渡岛是仅次于冲绳岛的第二大岛屿。

　　15日早晨，天气晴好，为了赶9点25分去佐渡岛的汽渡，特地起了个大早。新潟沙地较多，路旁的沙地常被利用种植各种耐旱的蔬菜，比如大葱、萝卜等。梅树是日本私家庭院所常见的树。此时，梅花谢了，小小的梅子已经结出，如黄豆般大吧，再过一两个月就能采摘了。梅子用盐腌渍，出水后经过三次晾晒，放入紫苏，等颜色变红后即可食用。腌渍后的梅干易保存，助消化，日本人常放在饭团、便当中，夏天尤其受欢迎。

　　“おけさ丸”客轮

　　我先要到电车站，此时7点左右，因为还没到上班或上学的时间，车站里空空的。“新潟大学前站”早上7点13分的电车最挤，上班族、学生都赶这班电车。10分钟后，人果然多了起来，上了电车，可以看到大部分的人都是站着的。电车内不允许接电话，不允许大声说话，但这样的规则似乎都是默认的，谁也不会去违反，人群似乎都是沉默的，只能听到电车的“隆隆声”……下车的站点是“新潟站”，我在站前的案内所换取事先预定的到汽渡站的汽车票、去佐渡岛的来回船票，以及佐渡岛内使用的通用公交车票。9点25分汽渡准时开始航行，我们坐的船被命名为“おけさ丸”， “おけさ”是早晨的意思，“丸”是船的意思。这艘汽渡的运营单位是创立于1913年的“佐渡商船株式会社”，汽渡建造于1993年7月，全长134.7米，5862吨位，最大旅客定员1705名，最大航速23.4海里。

　　“おけさ”加上佐渡两字——“佐渡おけさ”，则成了佐渡岛盂兰盆节一种舞蹈的名称。这种舞蹈的着装，又成了佐渡岛迎宾小姐和城市雕塑像的着装。

　　对日本人来说，佐渡岛同样是个梦幻般的岛屿，如果不是修学旅行、结婚旅行等，也难得去上一趟。在日本，修学旅行是学业结束的一种象征，一般在小学、中学、大学的最终学年举行，由教职员带领团体行动，吃、住、玩都在一块儿，有到北海道、京都、大阪、冲绳等国内著名的观光地的，也有到意大利、美国、欧洲、中国、韩国等地的，以培养良好的人际关系。其实，这种制度起源于18世纪的英国上流社会的年轻人，作为庆贺学业完成的一种“grand tour(团体旅行)”到当时的文化先进国法国、意大利去游学。日本的修学旅行引进于明治15年(1882)，作为学校教育的重要一环，直到现在都被重视着。在这儿，佐渡也被收纳在日本国内修学的最佳旅行地之内。

　　对去佐渡岛的旅客来说，第一大乐趣便是“海鸥”。这天，“おけさ丸”上有许多20来岁的学生，一问来自“新潟中央短期大学”，日本的短期大学类似于中国的中专。大家在船舱的购物处买了膨化食品“虾条”，用来引逗海鸥。“おけさ丸”共六层，乘客一般在三至五层，我从第四层看下去，下面全是一只只撮着“虾条”的伸长的手，女孩子们不时发出兴奋或恐惧的尖叫声。海鸥似乎并不怕人，汽渡开动了，“喵喵”如猫叫一般，成群地尾随着跟过来，从游客手中争食。女学生们胆子小，纤细的手碰到了鸟喙，惊叫着缩回来，手中还死死捏着虾条，再看那海鸥，无奈得转过头瞧瞧那虾条，遗憾地展开翅膀飞走了。女学生呢，似乎还惊魂未定，没过多久，又开始了第二次诱食。

　　客轮在航行，海鸥在飞翔。海鸥欲从人的手中叼走虾条，又要防人之心——万一被人擒拿。

　　人希望海鸥叼去手中的虾条，又害怕手被海鸥啄痛了……

　　人与海鸥的这种互信互防关系，十分微妙。

　　当客轮开到海洋远处时，海鸥渐渐少了，它们担心大海洋，担心飞不回岸吧。

　　而人们，也就从船舷旁散走了。

　　船舱内，旅客休息的地方是一块块铺有淡绿色地毯的平台，高约15厘米左右，可以躺或坐，但必须脱鞋。需要毛毯的旅客可以借用，一条100日元。大厅和露天都有座椅。

　　文弥人形和真明座

　　近些年每年都会在大庆寺举办“乡土艺能观赏会”，文弥人形的演出就在其中。文弥人形演出之前，有日本筝的演奏。日本筝有13根弦，奈良时代(中国唐代)传自中国，并与日本的传统乐器“琴”(“和琴”)结合改良而成，用于演奏雅乐。日本现在常有人将“筝”误认作“琴”。其实，日本的“琴”有6根弦，竖弹。这种传自中国的13弦的筝在平安时代的日本古典文学作品中屡屡登场，最有名的就是紫式部《源氏物语》。

　　我到后不久，筝演奏就开始了，出场的是五位身穿和服、姿态优雅的妇女，其中三位年龄均在55岁左右，一位头发苍白，应该有60岁以上吧。舞台设在寺院的正殿前，与进入正殿的台阶相连，一进寺院大门就能看到白色的欢迎横幅上写着“欢乡土艺能观赏会迎”几字。台阶前、寺院的空场地上铺了四五张草席，这是观众席，观众可以脱鞋坐在上面，旁边也有带遮阳棚的长凳座席。但日本人习惯坐在地上观看演出，就像坐在家中的榻榻米上一样自然、舒适。我的身边坐着一位看上去90多岁的老爷爷，身穿深蓝色的“浴衣”(这里所说的并不是我们所说的浴衣，这是以前日本人夏季穿的一种布制的单衣，样式类似于和服，但较和服简单、随意，可以说是和服的一种家常形式)一边吃着荞麦面一边看演出。

　　13点50分左右，文弥人形演出开始。出演的是“真明座”，“座”其实与戏班的意思相接近，“真明”自然是这个戏班的名称。每一座都有“座长”，也就是戏班的负责人。文弥人形的演出一般由一位太夫和四五位操作木偶的演员来完成。太夫端坐于舞台的右边，负责唱和三弦伴奏，面前的小桌上则放有唱词台本；演员只负责木偶的操作，一个人操作一个木偶。木偶的高度约为真人的三分之二，演员操作时隐于偶身之后，左手插木偶头，右手拖木偶的右手，拿道具亦用此手，看似木偶的手。“太夫”是日本木偶戏的演唱者，日本的木偶戏一般唱者和演者分开。三弦是日本的传统弦乐器之一，是木偶戏的伴奏乐器。

　　演出之前，需要设置舞台和布景，趁此机会，座长川野名孝雄出来向观众问候。他腰带上插着一把演出时的道具刀，身上穿的深蓝色的“作务衣”，这种衣服原来是僧侣做日常杂事、劳动时穿的衣服，多用棉、麻和制成，颜色以黑、蓝、茶色居多。它的原型是和服，和服上加一件罩衫，用于收纳和服宽大的袖子，以便于劳动。木偶戏艺人演出时习惯穿“作务衣”，便于木偶操作。座长简单地向观众介绍了真明座的历史，自己的父亲，自己与木偶的因缘等等。

　　“我的父亲是木偶戏的太夫，因此我一出生，就是在有木偶戏的环境中长大。小时候，大人挑着舞台和道具，我背着父亲的三弦在山道、海边，步行着巡回演出。到了演出地，我也帮着操弄木偶，就这样慢慢记住了木偶的操法。但是，长大后却渐渐远离了木偶戏，父亲因为演出不在的时候很多，母亲很辛苦。因为父亲生前对文弥人形的贡献，文部省、佐渡市、我们的村和我家——四方出资，为父亲建了功德碑。而我家应出的这份资金，却由真明座的成员代出了——作为礼品送给我家。木偶戏研究家佐佐木义荣先生也参与了这项义举，还为我学习木偶戏创造条件。于是我又回到了木偶戏的世界。再想想，最终还是喜欢木偶戏啊……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就拼命地做下去……”

　　川野名孝雄先生不忍心木偶戏从此分散、衰落下去，更不忍心就此消失，他说：“像为文弥人形的传承花尽心力的濱田守太郎先生是我父亲的好友，太夫梶原宗楽先生像家人一样地对待我，为了继承他们的遗愿，我也想将文弥人形发扬光大，希望有后人可以成长起来，即使一个人也好……”

　　舞台已经布置完毕，三块横幕，从下到上分别称为腰幕、引幕和一字幕。腰幕(高度约在腰间，故称)长三尺五寸左右(1.16米)，幕上写有座名，画有牡丹、狮子等图案。引幕因演出的需要可以开合。最上面的一字幕上则写有座名和座徽。舞台内置两重背景，根据剧情需要可随时更换。

　　今天演出的是《一谷嫩军纪》，故事取材于13世纪日本镰仓时代的军记物语《平家物语》(作者不详)，记叙的是日本的幕府时代，两大武士氏族——源氏和平氏的殊死战争，史称“源平合战”。源氏的主将“熊谷”与平氏的青年武士“敦盛”，这两人在战场上交战“熊谷”获胜。本来获胜的一方要取对方的首级，不料“敦盛”是天皇血统的后裔，所以，熊谷非但不能杀死敦盛，而且还要杀自己的亲生儿子来作敦盛的替身……

　　演出结束已接近黄昏了，寺外的集市却像刚刚开场，人群一拨接着一拨，哦，一年一次的节日怎能不闹一闹呢！瞧，路两旁都挂上的提灯(一种红白相间的纸质灯笼)，再过一两个小时就会被开启吧。但是，我不能在这儿逗留太久，要赶公交车回预定的旅馆。

　　“金澤屋”

　　当天晚上，我住一家有120年历史的日式旅馆。

　　旅馆在马路边，下了公交车一眼望得见偌大的“金澤屋”三字，两层木式结构的房子——近看可以发现这是由中间通道连接的两栋小楼。一进门，一块木质的牌匾就呈现在眼前，上面刻着烫金的“金澤楼”三字，牌匾的上方帐沿似的、正中间雕刻着凤浮云上的吉祥图案，凤体的金色大概是因为年代久的关系已经不那么鲜艳，脱落处斑斑点点露着木的本来颜色。牌匾前，立着一块足有两扇门宽的木质大屏风，屏风上灰暗已渐脱色的凤、牡丹等图案，让这屏风显得更有历史感，就像一本泛黄的古书。这种屏风在日本的平安时代，常用于宫中或皇室的寝殿，后来渐渐平民化，通常放置在客厅的门前，但与普通家庭的相比，这样的大屏风却不多见。屏风前摆放的金属制的花瓶——称为“薄端”，瓶口的上端薄薄的，瓶内插鲜花，一般放在玄关。这会儿也是，眼前的花瓶内插着紫、黄、白、粉的这个时节开的花儿。身穿和服的老板娘出来迎接，60岁左右，瘦瘦小小的，可以说是典型的日本妇女形象。柔和的话语，体贴入微的情态，让奔波了一天的我倍感温暖。问及这屏风和“薄端”，老板娘说，这些都是上代的上代留下的东西。

　　第二天，下大雨，雨后搭老板娘夫妇的车去了佐渡的历史传说馆。一路上，听了很多关于佐渡的事，也聊到了文弥人形，谈到中国对传统文化的保护，老板颇感理解地说，现在的中国像十年前的日本……传说馆内的樱花开的正满开着，一年一度，这儿的樱花比新潟市内开的早，回程在下午——回去还能看一回，真是有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