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从腊月二十七那天开始，虽然楼道一直湿哒哒，虽然电视里一直呼吁减少不必要的出门，也不知是谁，把垃圾袋全收拾得干干净净。尽管以前每天有人负责清扫楼梯楼道，但是不包括收拾垃圾袋。家里垃圾袋装满了，就从垃圾桶里取出，口一扎，先搁在门口，方便的时候才顺手下楼扔了。

　　莫非是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动员呼声一天盖过一天，让清洁员也打了鸡血似地做起好事来？直到恰巧撞见六楼的小黑，才瓦解了无端的猜测。那天家里忙着净庭户，掸尘扫房子，按习俗祛除家中病疫晦气准备过年。房里三只垃圾袋满了我往门口一塞，正好他像一只黑猫似地窜下楼，一个大白口罩遮着他半张黑脸，衬托得格外显眼。他两手拎满几只垃圾袋，还要拼命去抓我那三只，一声憨笑，我当时就傻眼了。

　　于是，所有疑问都迎刃而解了，小黑就是那个“雷锋”。甚至不由自主为这个患有轻度智力问题傻乎乎的，经常有人在背后恶声恶气指指点点的，一脸络腮胡子钟馗相而让人避之不及的年轻人翘起大拇指。他还是穿着那套已然洗褪色的卡其布中山装，在寒风里显得如此单薄。他瘦削的身影在老母亲猝然离世后，变得有些伛偻和沧桑。他那时应该比普通人更想逃遁这个不属于自己的繁华尘世，谁不厌恶形单影只？

　　过去他搀扶着风湿病的老母亲相依为命，每顿买四只肉包子。小黑提着包子，老母亲死命拽住扶手，慢慢挪上楼挪下楼。后来老母亲腿脚越来越不利索了，小黑就背着。再后来老母亲瘫在床上出不了门，每顿还是四只肉包子。现在小黑每顿就提着两只包子，像个隐形人一样遁迹潜形，但我始终好奇他是怎么吃完两只包子的。

　　庚子年望着春节那么寂静，只有白衣天使奋战在没有硝烟的战场；田埂上望着阡陌那么寂静，只有大棚里的绿色奋力抽枝拔叶；窗户里望着街道那么寂静，只有快递哥还在忽隐忽现地穿梭；猫眼中望着楼道那么寂静，只有小黑神秘而不可琢磨的黑影……

　　电视里号召大家自我隔离第六天，传来一阵急促却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从猫眼看是一团黑影低着头，打开门一声憨笑才知道是小黑。他怯怯但又很腼腆地递过一个快递的包裹，这还是一个年前就在盼望的快递，我猛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快递……放在门卫室……很久了……我拿过来……不用谢。”小黑结结巴巴支吾半天我才理解，还是一阵憨笑，鞠了个躬，还没等我说谢就消失了。

　　第二天，原先熙熙攘攘的街道依旧被阴雨霸占着，我耐不住要出去，哪怕去菜市场逛逛。就撑起伞，戴着口罩下楼了，又看见小黑抱着两只快递包裹进了另一栋楼。我边走边纳闷，还是百思不解。经过门卫室，看见里面堆着一摞包裹我不禁要问：“过年快递小哥偷懒了吗？”“是物业要求，非常时期快递和外卖只送到这里。”门卫一脸无奈。“接着谁送到户？”我追问。“没法挨家挨户通知，要么自己拿，要么小黑送。”门卫语音未落，我又一怔。

　　这个愣头愣脑的小黑，依仗着一张判官黑脸竟然如此“飞扬跋扈”，果真有钟馗不惧瘟神的嚣张。这天我并非出于恶意地叫了个外卖试试，按照预定的时间，还是一阵急促却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毫无悬念还是小黑。

　　我渐渐开始佩服这个小黑，也许在别人眼里他根本不是个正常人，因为小黑有智力问题，所以他连普通人都挨不上，甚至他乌漆嘛黑胡子拉碴给人邋遢的感觉，总让人退避三舍。但就是这么一个连“普通人”身份都被剥夺的小黑，现在是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时期，却每天在做着超乎普通人的事情。

　　不仅如此，小黑还有超乎寻常的预见和智慧。武汉刚宣布封城，他就扛回来一大箱口罩囤积着，我在他背后也嘲笑过。可是不久就口罩脱销了，药店纷纷告罄，变成“一罩难求”的不可想象局面，我猛然想起了未卜先知的小黑，令人惊诧。

　　正在大家为口罩一筹莫展的时候，每栋楼又发现了小黑的那瘦削的身影。接着楼梯口都挂起了一只装着口罩的马夹袋，还粘着张纸，歪歪扭扭地写着“出门别忘了戴口罩”几个字，谁见了都会心头一暖。

　　这消息传得飞快，尤其是微信把记者给引来了。问来问去，小黑有点不知所措，最后木讷地只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反复念叨：“我只是普通人，抗击疫情，谁也不是旁观者”。 那天，我端着一盆“明星水仙”上楼了，感觉这是自己培植最费神最成功的一个品种，花朵开时也最繁杂美丽，特别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