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一人或几人,然后是呼亲唤友,先祖们离开大陆故土连袂而来,一如当今的民工潮,他们选择在某个岛屿定居的原因,今人只能猜想。合族而来,看中某个山岙,依旧合族而聚,农耕文明的固有习俗,村名因此而定,我们在这个盛夏时节探访过的余家村,应该也属于此类。
余家村在长白岛,而长白又在舟山本岛与岱山岛这两座舟山群岛最大岛与次大岛之间,长白与另一座岛秀山,一东一西卧在海中。隔海相望的两座岛屿,在民间谚语及文人的诗中,有了联系。谚语是舟山人耳熟能详的“长白女子秀山郎”,诗文则是大文豪苏东坡的“兰山摇动秀山舞,小白桃花半吞吐”。此处的小白,即长白。
秀山我去过数次,因为工作关系,差不多走遍了岛上的每个村落,而长白,这个与秀山联系如此紧密的地方,却一直未得机会,于是心中就有一个缺憾,有了一个愿望——什么时候,能登上长白,去看一看它的风貌呢?
从高亭码头坐船到三江码头,再转道到海丰码头,渡过不宽的海面,即到了长白码头。在登上去长白的轮渡时,我开玩笑地说,这要是水性好点的话,游过去也不是个问题。并肩而行的来自嵊泗的老杨,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拿起手机对着长白岛拍了几张。落在照片上,长白岛细细长长的横展着,像一条细长的鱼,漂浮在海面上。
同船的人还是蛮多,登上长白码头,我们选了一辆载客的车。众人都是第一次来长白,不知道如何展开接下来的行程,只知道有个用石头筑房子的小村子有点意思,想去探访探访。有道是:路在嘴上。入他乡问乡人,我们向司机打听情况,司机是个热心肠的人,我们一问,他就详详细细地给我们解答起来。
长白岛上,目前有三个村,分别是前湾、后岸、三龙,现有户籍人口二三千,而以前最多时,有八千。岛上办有两家船厂,外来人员二三千。合起来,岛有总人口五千左右。我们要去的那个村子,叫余家村,属于后岸村的。
打听清楚,于是直奔余家村。“前湾、后岸、三龙”,我在心里默念着,舟山标准的海岛村名。先民们给定居的地方取名时,顺畅得就像他们给自家儿女取名一样,质朴得就像这片浑黄海域。在舟山,村名地名类同的程度十分严重。这种情形,很有必要让民俗学家们来研究一番。
车子经过一个长长的隧道,七拐八弯后,驶上山岗,来到一个空地上,司机说,到了。
站在村口整洁的水泥地上望下去,这是一个北面朝海、三面为缓坡的山岙。我们在村口修整了一会儿,向村中走去,进村的道路也是水泥地,同样很整洁,路边摆放在水泥台上的一排大水缸,缸外边书写着朱红的二十八个大字。另一边是一片竹林。修篁干霄,森列村口,却没有人出来迎接,我们只是沿路小心地胡乱走着,所见果然皆各种黄色石头砌筑的平房,黑瓦覆顶,屋脊双翘,薜荔覆墙,大多院门紧闭,屋边植有果树,皆柚子、橘子、柿子等,另有一株猕猴桃,隐在院墙边将成熟的果子露在墙头,引诱人去采摘。路遇一棵水杉,大家猜想着树龄长短,见那边有一老人坐在屋门口,于是大声打招呼,连问几声,却不见老人回应,只好作罢。继续胡走。
总算见到一户打开的院门,从外边望进去,似乎曾是一大户人家。刚要进去,一连串的狗吠声传出来,慌得我们贴墙边而行。这是一个破落的三合院,木结构的房子,窗户镂空雕花,很是精致,看上去有些年头。里边没人,只见一条土狗栓在墙边树下,冲着我们直叫。我从一扇打开的窗户伸进头去,一股发霉的气味钻进鼻孔,直冲脑中,赶紧离退开去。
前面,有一户人家,院墙低矮,院子里靠边建有一小屋,屋外墙边垒起一水泥高台,台上摆放了一只水缸。我们正惊奇于这个摆设,这家女主人听见动静,迎了出来。
终于可以与村民聊天了,这给正走得乏味的我们带来一丝兴趣。可女主人一开口又让我们不知所措。所问正是三大终极问题中的两个:
你们从哪来的?来这儿做啥?其实这两个问题并不陌生。这些年去过几个小岛,进村遇人,大多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而他们看向我们的眼神又大体相同,分明是:真稀奇,这地方有什么好来的。所以对于这样严重的问题,我们大多含糊地混过去。
可这一次,同行有人答道,来考察调研。有人笑了,问道:大桥通了,出岛会方便了吧。
方便什么啊,又不会通到这里。问答合不上节奏。或许大桥对这些安静居住在这里的村民,也许比这里的一棵树更来得熟悉。
得,还是说说水缸吧。这个话题女主人很有兴趣。早些年,这家人用水泵将井水抽到水缸里,平常要用水就方便了,后来村里安装了自来水,这个仿自来水的装备也就用不到,成了个摆设。女主人说,她的儿子在城里工作,过年来一下,平时不常来,有什么事打电话,现在手机联系很方便,想看儿子随时可进城去,但不常去,住不惯,不如这里。
我们在一户村民家中碰上一对老年夫妻,他们刚回到家,小车上装着一只水桶,桶里是一些刚钓来的鲫鱼。这是正宗的野生鲫鱼。我们围着他们,问一些缺少营养的话。夫妻俩却很开心,耐心回答我们的每个问题。
我们有礼貌地向他们告别,继续我们的行程,对见到的一些寻常的事物表现出不寻常的兴趣,聊天,并停下来拍照。我们在村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所见只五六人。而我们从村民口中得知,村里如今仍有二三十人留守着。
在一个五叉路口,我们停了下来。再上去就回到了进来时的村口。我坐在树阴里,下边有一间倾坍的房子,只剩下几根木头还支撑着,一人多高的野草遮去了断垣残壁。我不知道,这一房子,是否也会成变成这般模样。
忽然有一个问题在这里发生。这明明是从一条路生出三个叉来,怎么就叫了五叉呢?
是啊,怎么叫五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