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盐,你能想到什么?是每家调味罐里的白色小颗粒?是雪天撒在路上的融雪小晶体?还是成片成片堆满盐垛的盐田?我一瞬间的记忆里,好像没有这些。
只记得小时候,我常可以在家里看到盐,整缸整罐的,白中带黄,有些还结成大块,看上去像黄白相间的玉石,摸上去颗粒有些大,糙糙的,妈妈常拿这些盐来腌黄鱼鳓鱼、呛螃蟹等,平时花钱超节省的妈妈,用起这些盐来却是超大方,大把大把地抓起,抹在剖开的鱼身上,一层一层铺开,放在大缸里,盐的味我闻不到,只闻到整屋的鱼腥味。那时我不知道,是这些盐为我们保存了这么多美味的食物。曾经因为吃不到新鲜的鱼,还怪责盐的多余。殊不知在没有电器的时代,盐处理过的食物,可以保存很久,也可以变成另一种美味。我爸就超级喜爱吃腌鱼,只是那时,我却见他不常吃。后来才知,妈妈要用这些腌鱼去换钱。
曾经我还腹疑过,家里也不富余,这盐要不少钱吧,妈怎么也不心疼,用得如此奢侈。
人活着,免不了口腹之欲,至今还让我念念不忘的是,是盐与海鲜最纯的味道。已记不清我那时几岁,搭乘爸爸的渔船去宁波,结果路上吐得稀里哗啦,缩在爸爸的铺里,后悔呀。船泊在宁波码头,我却无力上岸,难受至极,船平静了些,我已累得沉沉睡去。后来,烤鱼的味道把我熏醒了,探头出去,四位叔叔和爸爸正在吃饭,菜只有一样,盐烤杂鱼(因为我看不出里面鱼的形体,其实就是几种鱼,如梅鱼、刀鱼、小鲳鱼等烧在一块),用大脸盆装着,第一次看见用洗脸的脸盆装菜,我还在犹疑那脸盆干净不,他们却吃得津津有味,馋虫被引出,害我直咽口水。爸爸说:“想吃东西了,晕船的劲一般是过了。”那天我就着那盐烤杂鱼,整整吃两大碗米饭,吧唧着嘴,直说好吃。爸爸就说,好吃什么呀,这鱼里啥也没放,油没油味,料没啥料,就是盐啦。
正是盐与海鱼最纯的搭配,烧出最真实的美味,不咸不淡,鲜而不腻。那天没去见大城市,却记住了盐带来的最鲜美味道。
自那以后,我好像对盐刮目相看了。家里盐是不缺少的,大缸里的盐与厨房小盐罐里的盐不一样。手一摸便可以分辨出来,一个颗粒大,颜色相比之下有些微黄;盐罐里的盐小而精,雪白雪白的。后来我才知道:不同方法制作出的盐晶体粗细不一。没有经过提纯处理的原盐,结晶颗粒比较大,镁钙杂质较多,有些苦味,常被用来腌制食品,且有利于发酵。经过提纯的精盐,精盐颗粒细,氯化钠含量高。这两种盐的价钱也是不一样的,我想妈妈使用这些精盐肯定不会像用粗盐那般吧。
渔家吃的最多的是海鲜,妈妈也给我们烧过烤杂鱼,她会加很多料,热油葱花爆香,盐与酱油同上阵,菜色不错,可是味道不合我意。后来我开始学做菜,烧的最多的也是海鲜。一开始,总觉得拿捏准了盐的用量,那就可以把菜烧好了,可是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尤其是烧鱼的经历,可以说是惨痛无比,我不知如何控制盐的用量,每次到最后感觉咸了,就会放点味精来救场,结果完全颠覆海鲜的味道。
一次,老爸心血来潮,为我们烧了那道久违的盐烤杂鱼,真是高手轻易不露技啊。吃着鱼,他还给我们讲煮菜用盐的一些小窃门:鱼、虾、鸡肉等自身就带有鲜味(后来我查出来,是里面含有谷氨酸钠),长时间烹煮之后已经有很重的鲜味,如果正常加盐就会口味过重,如果再加味精或酱油,自然的鲜味就会被破坏。还有韭菜、芹菜、扁豆、野菜等也不“吃盐”,要少放一些。顿时让我茅塞顿开,怪不得,同样的量不同的菜品吃出来的咸淡不一样。姜真是老的辣。
盐的故事,耐人寻味,值得探究的地方真是很多。
后来我来到岱山本岛工作,才真正见识什么是一望无际的盐场,星罗棋布的盐滩,雪白而高耸的不是雪山而是盐垛;才慢慢知晓岱山盐场在浙江省乃至全国的历史地位;才知婉约派词人柳永曾被贬到我们这东海之滨,担任舟山的盐监,到岱山盐场巡查时,那位歌咏着“杨柳岸,晓风残月”的词人,写下了一首风格迥然不同的七言诗《煮海歌》。这个地方,是诗人从不曾想象得到的。古老的盐场就是这般“……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风干日曝咸味加,始灌潮波塯成卤。……”这么多的繁复的程序和艰辛的劳作,才能获得一点点的盐晶。
就这样,盐的世界慢慢向我打开。其实我们现在的精盐盐卤主要有三个来源:地下岩层,咸水湖,还有就是海水。用盐井里岩石间卤水制成的盐叫“井盐”或“岩盐”或“矿盐”;用咸水湖水生产出来的食盐叫“湖盐”;用海水制成的盐称“海盐”。我们岱山自古盛产海盐。岱山海盐以其色白、晶匀、质好、味鲜,早在南宋时就被列为贡盐。煮海为生,实乃艰辛;又能创出品质,堪称伟大。岱山人民的骄傲!
前几天,我在一个英语辅导课的广告片中,竟看到一段与盐有关的片断。介绍如何记单词的妙招,老师举了一个例子,比如,英语单词工资(salary)一词,其词源sal,就是来自盐(salt)。在拉丁语中,工资这个词意味着支付,最早和罗马士兵的报酬有关,据说士兵有时候直接领到的薪水就是盐,罗马道路第一条就是盐之路。所以直到今天,还有不少和盐有关的习语,表示某人称职的时候会说:“worth one's salt”,表面意思是:配得上给他的盐,实际意思就是:值得他的薪水;“sit above the salt”,表面意思是:坐在盐罐边上,实际意思则是:坐在上座。虽然他是在教授记单词理解词义的方法,但其中反映着一个很强的社会信息,盐和每个人息息相关,除了和生理有关,更具备社会学意义,远远超出了它与生俱来的自然属性。
翻阅中国历史,你也会发现一些规律:战国时代的齐国就是因为有海盐的便利所以非常富裕。齐国丞相管仲提出“唯官山海为可耳”,“轻重鱼盐之利”,就是主张官方垄断经营食盐。正是依靠官方经营食盐,齐国迅速发达,齐桓公也成为春秋战国一时霸主。秦代延续了这一政策,汉代也是如此。中国大部分时间都是官方垄断食盐经营的。
现在的我们也许难以想象,中国乃至世界,在现代地质学和化学带来便捷的制盐技术之前,盐曾是一种宝贵而稀缺的资源,人们囤积盐、为了盐争斗,用它来交易,因它而致富,它的地位就像今天的石油一样。
可是,今天,在普通民众的心中,食盐只是一种稀松平常的调味品。它所具有的咸味成为了大部分菜肴的基础味道,普通到经常被忽略。
静静地坐下来,去搜寻有关盐的信息,会有许多信息扑面而来:中国远古时代夙沙氏造盐之源起,现代社会高盐饮食引起的种种危害,岱山盐民生活生产的变迁,盐业发展的新格局等等。不光是盐与人的生理需要及各方面作用,还是盐的文明发展历史,远没有那么简单。我们每个人所获得的,可能只是盐垛一角。
如果我们留心,也许能从一粒小小的盐中,窥探见人类文明的嬗变,也可以去展望人类健康的美好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