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处的思念

  南方海岛的气候总是那么温润潮湿,像极了妙龄少女柔软的怀抱,容易让人微醺沉醉而分不清四季变化。慧开禅师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在这里似乎并不那么明显,取而代之的是“一秒入冬,一秒入夏”的惊叹。

  每到深秋时节,我总是希望能看到红枫。这几天,气温骤降,天气清冷,万物萧瑟,有了秋去冬来的模样,院里的枫叶也随着气温的变化越发红艳。

  抬眼望去,草坪之上,白墙绿树之间,满树火红的枫叶在阳光的包裹下,红得格外抢眼。整个叶片被一层薄薄的金色覆盖,阳光下红得几乎透亮的叶片,嵌着毛茸茸的金边,立于枝头之上,颤巍巍地迎风晃动着,惊艳着路人,也撩拨着我尘封已久的心。

  在这个平凡的瞬间,思绪回到了几年前。那年深秋,我与家人行走江南,正逢南京红枫节,便前往栖霞山。初登栖霞时,小雨初晴,雨水浅湿了地面,空气里散发着雨后泥土的气息,温润清新,山林格外干净清爽,山谷的色彩越发生动,树木枝干黝黑发亮,努力向上伸展,在空中形成巨大穹庐,如油画般绚丽。

  我们新奇地打量着山间的一切,被山林的绚烂多彩所震撼。沿着林间小道向上,穿过墨绿金黄,走过赤橙鲜红,看漫山红遍灿若云霞。微风拂过,叶片在空中自由飞舞,平生第一次惊叹,深秋的枫叶竟然如此鲜活灿烂。不由弯腰拾起一片小而鲜红的叶片,试图触摸那记忆里久违的温暖,那一片片母亲视如珍宝,夹在信件里的思念。

  记忆里,我对枫叶最初的喜欢源于父亲。父亲常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他一生辛勤劳作,期盼漫山红遍谷物满仓。过了农忙,父亲常随船南下,只身在外时常以书信报平安,母亲最喜欢书信里夹着的火红的枫叶,那是父亲对家的念想。那枫叶红彤彤、鲜艳艳,温暖而耀眼。每每收到信后,母亲总会在安顿好老人、孩子们之后,夜深人静时,静静地翻开书信,轻轻从中取出那一片片薄薄的嫣红,在灯下仔细端详。窗外,月光下秋风瑟瑟,满地白霜。房间里红彤彤的枫叶在灯光下脉络清晰,映红了整个房间,也映红了母亲温婉恬静的脸庞,显得格外安详。那细如发丝的叶脉,向叶的边缘蔓延开去,与身体里生命的暖流在时空中无形地连接着。带着些许温暖,些许欢喜,我们在这份温馨安宁的包裹下悄然睡去,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依然有全家欢聚的快乐,父亲陪在身旁和蔼慈祥的模样。依然是趴在父亲的肩头,肆意抱着脖子,贴着父亲的耳朵,摸着脸庞数胡子的模样。那带着温暖红色的奶香味,滑过舌尖,充斥着味蕾,渐渐融入身体的每一寸皮肤,不再有秋的寒凉,也没有了夜的恐慌。在那样的夜晚,一片火红的枫叶便能驱走黑暗,填满对父亲的思念。

  渐渐地,俏皮的我们都知道了枫叶的秘密,常常趁着母亲不在的时候,和小伙伴们,偷偷在母亲珍藏的信件里翻找红叶,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撅着屁股好奇地翻看着,一片片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美美地炫耀着,然后再在小朋友羡慕的眼光中,小心翼翼地夹好放回原位,蹑手蹑脚悄悄离开。

  在这反复地取出、放下的炫耀中,稍有动静,便会惊惶失措地躲藏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整理一番,不小心便会有压碎叶片的时候。在颤颤稳稳的担心里,母亲发现后却并不生气,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我们的额头,慈爱地微笑着对我们说:“好好学习,长大后有了出息,一定也能看到比父亲带回来的更好看的枫叶。”那个时候,我们除了慌乱地道歉,似懂非懂地点头,最紧要的还是在得到母亲原谅后仓皇而逃。

  后来片片枫叶变成了我们的书签,成了父母对我们的激励和期盼,也成了我们对父亲永久的怀念,每每翻起,似乎总能看到父亲慈祥的面庞,在鲜红枫叶的映衬下,欣然笑红了脸。

  那片温暖的红色蔓延着,拉扯着童年的思绪,弥漫在整个火红的山谷之中,脑海闪现一个念头: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

  沿路向上,山路蜿蜒悠长,山谷中传出的阵阵佛音,安抚着疲惫的心。时隐时现的钟声,回荡在山谷,身处其中,灵魂也变得虔诚起来。

  抬眼望去,远处枫林里,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扶持,缓慢前行,时而抬头仰望,时而双目对视窃窃私语,那场景让我们沉醉。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父母双亲的影子,我们彼此悄悄拉紧对方的双手,默默跟在老人身后。微风拂过,枫叶飘落于老人肩头,宛如勋章。

  正当我们沉醉美景时,迎面走来一位小僧,一袭长袍,眉眼清秀,唇红齿白,与老人交谈后飘然而去。那场景,惊艳了我们的心。在光影的流动中,我们彼此相遇又悄然分离。那些动的,静的,鲜活的和温暖的,如同父亲的爱从未离开。

  又是秋风乍起时,最念深秋那抹红。立于枫树下,看枝头红遍,不禁又想起父亲曾经寄回的信件。我想那时的父亲,定也走过蜿蜒山路,看过漫山红枫,见证过秋的壮美,所以他一路奔波从未言苦。

  时光荏苒,父亲离去已久,但内心对父亲的爱,依然如这满山的枫叶,永远鲜艳而热烈地留在我的心间。每当秋风吹起,枫叶舞动,我的思念便愈发浓烈。那是深入骨髓的眷恋,是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都不会消逝的深情。我们将带着父亲给予的温暖和力量,勇敢地走下去,让这份爱永远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