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脆响,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原来是外甥女玩耍时,不小心把桌上的碗给砸碎了。母亲赶忙跑过去抱起她,询问有没有受伤,确认无恙后,又轻声细语地安抚着。
“啧啧啧,时代真是变了,咱以前可没这个待遇!”姐姐见此,感叹道。是啊,以前的碗,那是珍贵得不得了,它们不仅是吃饭的工具,更是家族情感的纽带和生活中风雨兼程的见证者。
记得小时候,家里只有几个碗口宽、碗底窄、碗足低,内外都遍布着粗粝颗粒的“海碗”。我曾问父亲,为什么叫海碗?他说:“这碗啊,容量大,像大海一样能容纳百川。”我那时不解,撅着小嘴反驳道:“你骗人!”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逢年过节时,母亲用海碗给我们盛坚果。我和姐姐你争我夺,往往没抓几把,就见碗底了。父亲却不同,他有时叫上三五好友来家里饮酒。他们把酒斟在海碗里,聊得起兴时,便豪爽地对饮一碗,还互相夸赞着:“老兄,海量啊!”
见我不信,他又解释说,海碗是渔民在海上生活时,若遇风浪袭击,船身颠簸,吃饭便不能像岸上一样,小碗盛放各式小菜慢慢享用。只能荤素一锅炖,煮好后盛在大碗里,船上人一同享用,所以叫海碗。如今想来,那海碗的海量,是有着一起对抗风雨、同甘共苦,容纳生活任何状态的肚量吧。
那时,每家每户的碗都是按人头备置的。到了农忙时节,家里有帮工时,父亲就拿个搪瓷盆当碗,母亲则总让大家先吃,说自己不饿。姐姐懂得她的苦衷,每次都快速扒拉着饭,吃完后把碗洗净给母亲。村里谁家办喜事,大家就不约而同地把自家的碗借给他们,母亲则会在碗底贴上一块胶布,做好记号。我总是调皮,去后厨找我家的碗,看看里面盛的是什么菜。有一次,见我家碗在蒸屉里,里面蒸着梅菜扣肉,我欣喜得不得了。心想,平日里那碗盛的多是萝卜、红薯之类,陪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简朴的日子,今天总算沾到油荤了。可我哪知,碗是不会嫌家穷的,不管日子好坏,它都始终如一地守护着我们的一日三餐。
等我上学时,母亲把家里的碗看了又看,给我挑出一个还算完好,碗壁画着大公鸡图案的碗。她再三叮嘱我,要好生爱护。可入学第二天,我在排队打饭时,就和同学发生碰撞,连碗带饭都摔地上了。我哭着跑回家告诉母亲,她先是数落了我一顿,后又问我碎片呢?我说见摔坏了,就没管了。她一听,拉着我就往学校赶。好在食堂阿姨帮忙收着,她一见母亲来就说:“我看这碗还能补,就捡回来帮你们保管着了。”母亲掏出一块布把残片包回家后,就打听补碗匠什么时候来。
“补碗嗬,锔碗、锔盆、锔大缸嘞!”直到熟悉的吆喝声响起,母亲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残片向村口走去。补碗匠仔细查看了一番后,专心致志地补了起来,经过箍碗、钻眼、穿铜钉等一系列操作后,那碗竟修好了。只是中间仍有一条醒目的缝隙,那补碗匠又勾勒上一条红线,竟格外和谐。那只碗再次成为我餐桌上的常客,每当用它盛满饭菜,我都格外小心,深恐它再次受伤。
在那些悠长而温柔的岁月里,我亦随着海碗的沉稳包容一天天长大。大家的生活没那么困难了,只是对于碗,都还怀着莫名的情愫。村里办喜事时,主人家会给宾客每人发一只大喜碗,让大家沾沾新人的甜蜜与希望。到了老人寿辰,则发寿碗,那些碗往往设计精美,寓意深远,乡亲们也很乐意用那碗,想沾沾高龄老人的健康长寿。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那份喜气和祝福能够随着碗中的美食,一同融入血脉,温暖每一个平凡的日子。
就这样,碗作为故乡最质朴的媒介,总能在不经意间把乡亲们聚集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走向未来。
如今,家里餐桌上的碗碟各式各样,精美的花纹,有趣的形状,看得人眼花缭乱。当年的那几只海碗,还被母亲小心存放在老屋的橱柜里。它们是琳琅满目繁华中的一种怀旧,悄然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一旦开启,便会在光阴里侧影翩跹,让那些被风吹走的往事,再度袭来,温暖着干涸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