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号台风“贝碧嘉”进入东海洋面的时候,我恰巧订好了飞乌鲁木齐的航班,中转武汉,看行程没准会躺枪。于是那几日,心思就在热带风暴的云系图中飘来荡去,虽不焦虑却也不安静。联程票一程不飞全程取消,索性等,颇是无奈。日子越来越近,清晨早早醒来,竖着耳朵听窗外的声音。公鸡隐隐在远处打鸣,祥和,无丁点风雨。几天里,依旧没有风暴的迹象,依旧是不定的情绪。
正常上下班,下班买了几根附近农家种的丝瓜,拿回去做晚饭。路边的小摊位前段时间被清理,于是卖饼的小贩挑着大篮子蹲在路边兜售,像极了武大郎卖炊饼的情景,我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一边等消息,一边做备用路线的功课,一切都在空中飘忽不定。联程票中转,如果普陀山机场取消,按照国内航空的规定,第二程也是飞不成的。我便开始琢磨着从上海或者杭州坐火车出行,但最终因路途遥远耗时长而作罢。我的旅途常常是这样拼接而成的,在不断更新的路线和价格变动里,盘算最佳时间和途径地。路过和中转的每一处都像缝合的针脚,一段段行程也就这样被针线密密麻麻地,不知缝了多少回。
十四日晚八点多收到飞机取消的短信,打电话可以改签次日的相同班次。而那日恰是中秋,这便意味着下飞机后要在绿皮火车上看那轮久违的圆月亮。想象着自己坐在一辆老火车的窗口,看月亮在天空中和我一起“咣当咣当”左摇右晃,颇为浪漫也多少有点凄清,应该是令人难忘的。然而我并不甘心如此,大家伙都围坐家中团聚,而我却要和一辆富有年代感的老火车团圆,这不公平。
于是退票,重新订了提前一天的航班,顺利躲过这场热带风暴,跑到了它的前面。据说后来这“贝碧嘉”的台风眼在屡建屡塌的一副丑样子中,最终彻底甩开了干冷空气,成为了一个成熟标致的秋台风,成功在海面掀起风浪。
改订的航班在天津转机,之后准点飞向乌鲁木齐的高空。几个小时行程其实并不长,却突然感觉像出国,有人在过道走来走去,大概和我一样觉得时间漫长。飞经雪山时,靠左排位置的人都在拍照,我想拍下窗旁那人的镜头,被他发现移开了,于是拍了雪山,很清晰。只是我再次见到那些雪、那些俯视的巍峨和连绵的白色,心跳还是正常的节奏,那些波澜已不知去了哪里。隋唐在机场出口等我,我在脑海中设想了种种烤肉的吃法也终于落地。就这样,原味烤肉、孜然烤肉、红柳烤肉、烤羊排统统落肚为安了,剩下了整份的蟠桃鸡勉强吃下两块新疆蟠桃,酸甜十足的口感好极了,只恨自己没用。鸡丝凉面含着气候的凉意,一壶奶茶漂着黄油,喝得透心热。民族姑娘跳舞助着吃兴,小伙子拍着手鼓伴奏,在那些动感的韵律中,我真正踏上了养育自己的土地。
23点20的火车回阿苇滩,这时间的衔接相当完美了。因临时改签无卧铺。硬座车厢空荡荡的,补票未果,这空车厢正好躺着,于是一夜横卧,半夜找出毛衣勉强不冷却毫无睡意。早七点到福海站,天色放亮。在北疆的秋日,荒野、草植,榆树、沙枣树,辽阔,寒冷,孤寂。天空很高,遥远的地平线起初是红色的,很快变白,与天空连接着色彩浑浊。
这北疆的玉米地和戈壁滩,收割后的田野,沙质土壤里高低错落的层次,一一从绿皮车窗玻璃前晃过。熟悉的一切,却是我不能言说的一切。
我和对面的女人各占一排三人座位,问她哪站下车,她说,新疆下。这地域的表达一看就是新手上路,让我升起老新疆人的优越感,心里嘿嘿笑了几声,然后我俩在各自的位子上躺下。夜越来越凉,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在光脚上套了厚棉袜,我早早就穿上了,于是又在心里笑了一回。斜对面的民族老汉蜷在两人座上,带着毡帽,和我说话,我很想听懂他说什么,却始终没有明白。
很快到北屯,天大亮。我拍照,空中飞着的是什么鸟或是鹞子我分不清,也拍不出展翅飞翔的效果。绿皮火车缓缓进站,在流动的时间里,晨雾升起,散去。列车员一遍遍报站提醒,声音荡漾在空气里,是绿皮火车的一部分,还原了我完整的记忆,仿佛这些年自己一直都在车上。此时,每一个站台都是匆忙的,一节节晃动的车厢,连接着无数的人生旅程。
停车十五分钟,足够长,我下车溜达,看轨道上的车头和出站的人。空气里,是熟悉的,秋日的寒气,久违的冷。这时贝碧嘉以强台风之势已在上海临港新城登陆,此风落地,我也回到了家乡。而它将穿过浦东、松江,穿过苏州、无锡,一路而去。四十分钟后,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地了。太阳升起来,离开地平线,越来越高。对面的女人已经下车,我坐在窗口的位子,迎着那些洒进车里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