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旦中华文化能够大踏步地“走出去”了,就意味着中华文化之身已经强健了
任何文化的弘扬、发展,最重要的是要处理好两件事:一件事情是牢固地树立文化的主体性,这种主体性应该存在于人们的心中和日常生活中;另一件事情是自觉地与异质文化进行接触,通过接触,了解、理解、欣赏、学习对方。
文化的开放性和主体性,是辩证统一的。没有主体性,无论是国家还是个人,就没有根基,没有主见,在与异质文化接触时,就可能或发生不应有的冲撞、抵制,或者走向另一端,良莠不分,囫囵吞枣,盲目信从,最后失去自我,不知“‘我’是谁”。反过来说,如果文化不开放,不自觉地与异质文化接触,就会故步自封,久而久之,文化就要凋敝;而文化不强,国家也将衰落,近三百年的历史就是最好的说明。
文化“走出去”,是文化自觉的集中体现。从19世纪后半期起,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五四运动,都是因为接触了西方文化而催生的,但都是外国人或国人介绍进来的,包括马克思主义,也是俄国十月革命给我们送来的,我们是被动中的主动或主动中的被动。现在,六中全会《决定》提出:“实施文化走出去战略,不断增强中华文化国际影响力。”这可能是中华民族发展史上第一次把“文化走出去”提到全体国人的面前,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其根本的原因是经过30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的经济实力强了,我们的文化开始自觉了。
当前,中华文化“走出去”,还面临着诸多困难。一是现在西方文化,尤其是美国文化已经统治了全世界,中华文化别具一格,是个“例外”,常常被视为“异类”加以拒绝。二是西方对中华文化的偏见根深蒂固,动辄说我们在搞“价值观输出”(这本来是个伪命题,在此不详述),刁难、抵制层出不穷。这种情况一时难以改变。三是我们还不善于用外国人喜闻乐见的形式和话语,客观地介绍中华文化以及当今中国。最近几年,中华文化“走出去”的情况有所好转,一个突出的表现是孔子学院已经遍布五大洲的105个国家。西方评论说:这是西方主流社会能够接受的中国唯一的文化产品。这一经验值得认真总结,以便让它在中华文化和各国进行综合交流方面发挥更大作用。
中华文化“走出去”,自古就有,但那不是自觉的,是随着商品、移民或战争自然流出的。当中国积贫积弱,或在世界经济中没有地位的时候,即使自觉地向外介绍,也不会引人注意。现在开始自觉地向外走了,但还不是“大踏步”,只是“小碎步”。要想“大踏步”,还要走相当长的路:一是要等中国真正强大起来,中华文化强大起来;二是要学会“大踏步”。
文化交流大体有三个层次和渠道。第一个是政府间的交流,主要是因时、因地、因人(对象),围绕着国家间的利益进行。这种交流决定着国家间的政治关系。第二个是学者间的交流,这种交流学术性强,参与者寡,但却直插文化根底,接触彼此的价值观、世界观、伦理观,其影响久远。这种接触的成果可以观照文化的所有领域,真正了解对方的“心”和“根”。第三个是大众间的交流,也就是现在开始常提到的“公共外交”。商贸、旅游、留学、演出、体育竞赛等都属此类。
我认为,在这三个层次或渠道中,最重要的是第二个。因为学界的交流可以超越政治和意识形态;上可以影响各自的决策者,下可以影响大众,而且是在文化的根本上产生影响。现在,我们的情况恰恰是这方面薄弱。因为我们对自己文化的研究还不够深广,同时,研究文化的学者90%以上不能用他国语言进行交流,即使交流,也缺乏与异质文化交流的话语技巧和应对方法。这都是长期封闭的后果。最难的是第三个层次或渠道。在大众交流(公共外交)方面,现在参与的人不少,但是懂得或精熟某种形态文化的较多,了解文化与交流规律的较少。这是由于一般游客、文化工作者曾经受到教育体制的局限。
总之,在我看来,中华文化“走出去”是必然之势,实施“文化强国”战略,目前一个重要的任务就要把这件事摆到重要议事日程上,加大力量。但是,以前我们并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因此,近年我提出了“固本强身,走向世界”和“小步快走”的想法。其意思是,中华文化“走出去”的速度可能决定于国家经济实力和在文化“走出去”投入的多或少;而效果的大小、影响的深浅,则基本上决定于我们自己的文化建设和研究的水平。有前一点,所以可以快,有后一点,所以只能是小碎步,不是我们不想大踏步,而是大不起来。一旦中华文化能够大踏步地“走出去”了,就意味着中华文化之身已经强健了;而“走出去”也会影响和促进“固本强身”。 □许嘉璐
(作者为第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