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对孩子而言,穿新衣服应该是过年的一场重头戏。在“新阿大旧阿二破阿三”的年代,一年到头,孩子们难得穿上几件新衣服,但过年那件新衣服往往是少不了的,且是一年之中最有档次的一件。
小时候,我和弟弟的衣服都出自母亲之手。在当时的农村,母亲是一位不错的裁缝,很会在细节上花心思,有时稍稍改变一下衣袋,或者加些金丝银线,捏一两个小褶,就能使整件衣服生动起来。生活的拮据,使得母亲很少为自己和父亲添置新衣,手头偶有宽余,看到顾客送来的布料物美价廉,就会为我们姐弟俩去扯一点来做衣服。
母亲总是一年忙到头,大年三十是她最忙的一天。等所有的事都做完后,母亲就拿出家里那个碗状的旧式铜熨斗,在灶膛夹一些红旺旺的炭火,放在熨斗里,把为我们姐弟做的新衣服,铺在卧室的写字台上,用熨斗细细地熨烫。这时,我和弟弟都会不约而同地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伸着脖子,看母亲的熨斗抚平了哪道衣褶,看母亲灵活的指尖整理到了衣服的哪个角落,看母亲美丽而温柔的脸庞在炭火薄薄的青烟下笑靥如花。父亲会伸手轻轻地在我们的头上各拍一下,让我们重新钻进被窝,几步之后又会突然折回来,在我们再次伸长的脖颈上捏几下子。嬉闹之间,母亲已把我们熨得平平整整的新衣服挂起来,然后利用熨斗的余温,再熨烫父亲和她自己要穿的衣服,这旧衣服经过母亲的一番打理,也能在正月初一让人穿出精气神来。
无论家庭经济多么困难,母亲总能让她的两个孩子穿得体体面面,漂漂亮亮的,而这当中绝对少不了母亲的巧思。我十岁那年,家里造了楼房,欠了一些债,母亲也空前忙碌,我和弟弟根本没指望过年穿新衣。大年初一早上,母亲突然像变戏法一样,在我们面前抖开两件新衣服,一件是大红色的滑雪衣,衣领、袖口、下摆都缀着暖粉色的毛绒边,最别致的还是扣子,是用同样的毛绒布做成的三朵玫瑰花,让人觉得整件衣服都散发着温暖的香气。还有一件是将军黄的外套,肩上、袖口都钉着金色的金属扣子,穿上去整个人就显得帅气、精神。我和弟弟一边惊呼,一边忙不迭地把新衣服换上,跑到楼下锃亮的玻璃大门前照着看。两个人欢笑着,故意互相推挤着,让这份巨大的欣喜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待到稍稍平静下来,我越看越觉得这两件衣服眼熟,终于认定都是母亲由旧衣服改制而成。我转过身去,还未张口,就见母亲红着脸,又急又窘,边向我摆手,边朝仍兴奋地在院子里跳着跑着的弟弟看。我跑过去,抱住母亲,大声地说:“妈妈,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弟弟听到了,也跑过来,大声地说:“妈妈,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母亲未曾言语。新年的鞭炮声像潮水一样高涨着。
此生此世,最贵重最漂亮的新年礼物莫过于母亲亲手缝制的衣服。那些年,母亲就这样用针和线,缝着她最朴素的爱,也丈量着我们成长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