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秋冬季节,县城最热闹的街道安澜路都会飘起烤番薯的香气。我不禁回忆起年少时候煨番薯的情景。年少时,离家不远有一家烧制红砖的窑厂。对于那家窑厂,其他的记忆已经模糊,唯一清晰的就是和小伙伴在那里煨番薯。窑厂内有一根高耸入云的大烟囱,当它冒出滚滚浓烟时,就是告诉我们,煨番薯的时节到了。
周日的午后,每人揣上一根番薯,就兴致勃勃地向窑厂进发。窑厂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堆放齐整的砖坯,上层像似一个非常空旷的厂房,只不过地面上布满了一排排碗口大小的孔。揭开孔上的盖子,用手贴近孔沿去试探一下,感觉有明显的热气冲上来,下面就有火在燃烧。拿出番薯搁在孔上,再找来几块砖头围在四周,搭建成一个四方的盒子,使热气不能逃逸出来。
准备完毕,小伙伴们就到附近去玩游戏,或是打弹子,或是捉知了,或是躲猫猫,一玩就是一下午。玩得累了,番薯也就煨熟了。掀开砖头,一股芳香扑面而来。番薯很是烫手,需要两只手来回倒腾一会儿。番薯皮脆脆的,裂开地方渗出的糖水已经结块,撕开外皮,里面的瓤是金黄的,还冒着白色的烟雾。一边吃一边走回家去,脸上往往弄得像小花猫一样。
有一回我去外地出差,服务员端上来一盆蔬菜,鲜嫩如玉,清新润喉,却不知道是什么菜。大伙儿争论不休,有的说是苋菜叶,有的说的木耳菜。最后还是服务员道破了真相,原来那是番薯叶子。以前只知道那是给猪吃的饲料,现在竟然搬上了餐桌。于是大家纷纷感叹,想当年在家里吃野菜,现如今在饭店吃野菜。服务员不失时机地接上一句,那可是绿色生态的时令蔬菜呢,现在大鱼大肉吃多了,大家都喜欢吃这个!
在我小时候,夏秋季节有好长一段时间是以番薯为主食。作为主食,番薯曾经支撑起故乡亲人那一段艰辛的日子,也给我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在我那小小的头脑里,吃上一顿饱饭,成了最朴素的美好愿望。总是盼望着,什么时候能够过上好日子,不用再成天吃番薯了。
那时没钱买零食,暑假里玩得肚子饿了,就拿来一根生番薯当水果吃,咬上一口,清甜爽口,消饥解渴。母亲空闲的时候,也会想着法子把番薯做成各种食品,比如,切成细条晒成番薯干,或是煮熟后加上芝麻粒、桔子皮,碾压成番薯片,那可是味道更好的高级零食了。就是这样的番薯干和番薯片,母亲也是不舍得让我们多吃,常常是装在麻袋里,留到过年过节时吃。夏天晚上,操场上常有露天电影播放,趁大人不注意,我和哥哥悄悄溜进屋里,掏一把放进口袋,等电影开始后偷偷拿出来吃。那些清贫的日子里,那脆脆的声音,和着无邪的笑声,给幼小的心灵带来些许的快乐与满足。
番薯有多种别称,最多的是叫作甘薯、番茹、山芋、地瓜,从颜色分,又可分为红心、白心、黄心和紫心,由此又衍生出各种不同的名称来,比如红薯、白薯、紫薯、红苕、朱薯、金薯、红山药等等,有的名称听也没听说过。去乡下时,母亲也曾变着花样做各种番薯食品,油炸番薯片、番薯干煮粥,还有番薯粉老鼠、番薯烧年糕,让我的孩子来尝尝新鲜。在我看来,和当年相比,食材更细腻,做工更讲究,模样更好看,可孩子终究不太喜欢。或许是因为孩子在城里长大,没有了像我一样的童年场景。邻居老奶奶在一旁摇头叹息,以前没东西吃,觉得冬天的番薯比苹果还要甜,现在儿女来看我,都会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可是连外国的苹果都咬不动喽!
时光荏苒,番薯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只有留守在农村的老人,还在顺应天时,翻弄着田地,种些瓜果蔬菜,当然也会种上几垄番薯。
随着时代发展,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大型超市里经过机器加工的红心地瓜干,却总也吃不出当年那种传统手工炒出来的番薯干的味道。
有些事情,就像封存在地下的陈酒,越是岁月久远,越是回味绵长。在我的记忆中,关于番薯的情结,仍是那么清晰,那么香醇。每每街口遇见卖烤红薯,我总会下意识地买上一个。与其说是对远逝的童年时光的追忆,不如说是对当下美好生活的细细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