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从社会学的角度看,舟山的海龙王信仰是一个以生命为主体的文化图腾,这是海龙王信仰的第三个维度,即心理维度。
文化学者亚•泰纳谢曾经指出:“受历史条件决定的人在物质和精神力量上的局限性成为天然的不可逾越的鸿沟,只有在想象中,在荒诞无稽的臆造中才能跨越它。在这类文化中,唯一可能克服其悲惨现实状况的是超自然的幻想。人用宗教克服其无能为力的意义即在于此。”①
1.基于生产力的影响。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早先,由于先民生产力的落后,海上渔民作业具有极大的危险性,“三寸板内是娘房,三寸板外见阎王”。而舟山地处“外海孤悬处”,渔民出海捕鱼,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环境十分险恶,像“台风”“龙卷风”等海洋风暴,给渔业生产带来极大影响,其瞬息万变的情状与不可预见性,给渔民的生命财产带来极大危害。这使得渔民自然而然地对大海产生了一种既畏惧又崇拜的心理。
2.基于万物有灵的宇宙观。
先民认为,万物皆有灵。一草一木,一牲一畜,皆有神灵主宰。而大海也一样。他们相信,茫茫大海之中,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掌握着自己的生活、生产和生存方式,自己或丰收或歉收,或平安或有难,这冥冥之中的一切,全掌控在海龙王手上;唯有向龙王顶礼膜拜,供献祭品,才能避祸赐福。这种信仰就像农民对于土地爷的信仰一样(土地爷是民间掌管某一村甚至是某一地区五谷丰歉、人丁安全的神)。在舟山,请龙王、敬龙王、祀龙王和谢龙王已经成为绵长的民间习俗。
3.基于对死亡的恐惧感。
生活在舟山群岛的先民们,面对神秘莫测的海天,奔腾不息的洪波,常年感到大海的喜怒无常,而其造成的灾难往往非人力所能抗御。大海既是海岛人的衣食之地,又是吞噬生命的巨大黑洞。由于海上生活艰难,死亡成为海上渔民面临的最大威胁,并成为海岛渔民一切事件中最具破坏性的一种,构成了渔民内心最大的恐惧。这种恐惧感实际上成了宗教信仰的源泉。因为恐惧,所以崇拜;因为恐惧,所以信奉;因为恐惧,所以祈求。这种恐惧感、敬重感恰是现代“人之为本”意识之滥觞。
从海龙王信仰中,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对丰收的期盼,还是对平安的诉求,反映的其实就是舟山先民对于生命的尊重,对于自然的尊重,体现的是人与自然之关系,人与海洋之关系。这种关系不是紧张的,而是轻松的愉悦的;不是破坏性的,而是和谐发展的。
四、海龙王信仰的社会文化功能
马克思曾经说过:“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也就等于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作为一种民间信仰,舟山群岛的海龙王信仰已经成为海岛地区一种基底性的精神文化,并植根于海岛地区渔民的生产劳动和文化生活土壤之中,显示出十分积极的社会意义和文化意义。
1.海龙王信仰解释了这个世界的“奥秘”。对于舟山群岛或者东南沿海地区的先民来讲,大海这一大自然存在着许许多多神秘的东西,而海龙王信仰就是解释这一自然力的钥匙。海龙王不是一种纯想象的虚构物,一个荒谬的生活故事,它体现的是一种文化的原始意象,其深层结构其实包含着这个宇宙世界的一系列观念性的母题。
2.海龙王信仰反映了社会礼仪的需要。社会礼仪不同于社会的法律,不同于强制的统治,不强调惩罚性,而强调一种等级、一种交换、一种道义。这是一种乡野田间的社会管理秩序,与占卜、神谕等相联系,构成了乡土中国的一大特色,尽管与王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一些人提出“礼失求诸野”,就是要到乡土民间寻找一种不同于法律这种“横暴的权力”的秩序模型。英国人类学大师拉德克利夫•布朗说得好:“礼仪给予人的感情某种规范的表达,进而维持这些感情的生命,使之有活力。而反过来说,正是这些感情对于人的行为的调控或影响,使有序的社会生活成为可能、得以维系。”③
3.海龙王信仰则营造了一个消灾祛难的外在世界。海洋充满着神怪、传奇与诱惑,也充满着危险、死亡与孤独。而海龙王信仰为海岛先民在心中构筑一个生命安全与生活平安的心理保障与精神支撑,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渔民的紧张心理。每当一渔船或一货船出海,这船上的人群因为海龙王崇拜而增强了群体内部的凝聚力,从而也增强了漂泊于大海的信心与勇气。
4.海龙王信仰表达了海岛先民企图认识海洋、控制海洋的愿望。舟山群岛的海龙王信仰吸收了儒、释、道等宗教思想,具有鲜明的海洋区域特点。尽管其体系充满了玄秘、虚幻的成分,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无法与科学相比,但还是体现了人类对于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的不断追求与超越。正因如此,“祭海谢洋”大典所展示出来的历史的的记忆和文化仪式,作为一种传统的文化载体,强化了人与自然、人与海洋的行为规范,其存在有着一定的合理性。当前,海洋环境污染还在加剧,海岛地域还存在过度开发的现象,人类更应该关注人与自然(海洋)关系,人与自然(海洋)的和谐相处,实现对自然秩序的尊重。
5.若是从政府与民间的关系上讲,像“祭海谢洋”大典这样的文化活动,其实是政府对民间信仰的一种内部认同,其现实的目的就在于谋求经济发展与社会的融合、进步。自上世纪80年代来,随着社会经济文化控制的松动,海龙王信仰开始逐步“复兴”,有关海龙王的各种民俗活动也纷繁起来。而旅游业的兴起,使得文化逐渐成为一种旅游资源并被开发和利用,由此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而这也成为政府关注的热点。从前三十年的禁止到后三十年的逐渐开放,政府已经把海龙王信仰作为一种风俗或者说文化来看待,而不是对正统思想的挑战。海龙王信仰从一元化向多元化的发展,正是乡村民规回归的生动体现,是海洋文化百花齐放、政治文化日趋清明的生动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