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一生就在岛屿上行走”:一种奇特的文化现象
舟山群岛地处中国的东海之中,是中国唯一以岛群组成的城市,共有1392个大大小小的岛屿,教科书中说是撒在东海之中的一长串明珠,这仅仅是个比喻。其实,这些岛屿,连同岛上的生命,终年被大海的波涛、迅疾的风暴所包围,与广阔的大陆相比,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生存环境、情感形态与想象方式。从历史上考察,舟山长久以来就是一个荒远不毛这地,最初的居民则是为了生计迁徙而来的漂泊之民。而明、清两代实行的严厉海禁改革,导致两次大规模的岛民内迁,更造成了文化之链的断裂甚至空白。历史为舟山作家们提供的文化资源也就显得十分稀落。但正是在这种“孤岛”般的生存境地中,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有一群年轻人厮守并热爱着他们的海洋家园,以诗歌为载体,用生命所有的激情抒唱着爱情与劳动、感悟与思考,执着而坚定地走过了一条值得骄傲的充满艰辛的追求之路,二十余年来,岱山“群岛诗群”的诗人们在《诗刊》等几十家刊物发表了大量诗作,《中国青年报》《浙江作家》等作过专题介绍,至少在浙江省内产生了重要影响。“群岛诗群”已被人们视作一种奇特的文化现象。
一个事实是,海洋诗歌构成了新时期以来浙江诗歌创作的重要一翼,而舟山诗人的海洋诗创作又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由于特定的地理位置和生存环境,海洋题材的诗歌在舟山诗人创作中占有最突出的地位。舟山人口不过区区一百万,但诗人的数量(不管其成就如何)至少也有数十位,这个比例是相当高的。论说浙江海洋诗歌,岱山的“群岛诗群”无疑具有相当的典型性。海洋诗歌与生存境遇的关系、内在的意涵、生命意识以及海洋诗歌总体性的美学追求,都可以从“群岛诗群”不断展开的历史中得到集中清晰的体现。历史已翻过了二十多年,外部世界已发生了深刻变化,人的内心世界的变化更惊心动魄,但“群岛”诗人的脚步依旧年轻,艺术的歌声依旧真挚嘹亮,这其中的奥秘值得深究。在我看来,大致有以下几个因素。一是本真的生活体验。这种体验不是来自书本或教科书,而是经年累月生存于海域的个体与群体的经历的共同冶炼启示,无论是幸福欢乐还是忧伤痛苦,都是灵魂真实的回响,“踏歌而舞/迈着险厄的舞步/一生的旋律或长或短/晃荡的生命无须定位/也无法定位/开放的道路/晃于空中。”(厉敏《船的舞步》)。没有真切的体验,很难写出这样贴近海洋人生的诗句。这种人生体验不断滋生出他们对海洋家园的依恋和热爱:这水一划而逝/这船临风而动/我们是以怎样的姿态/目击着船的灵性已浸透家园。(李国平《永远的赶海人》)。二是生存境域培养了群岛诗人的“岛屿式”思维,动荡的波浪、辽阔的空间、漂泊的鱼族,带给他们丰沛的想象,跳跃式的片断灵感,最有利于诗思的拓展与捕捉:你大声地呼唤一下自己/便有潮声响起/鱼穿过童年的方向/其实你不过是倦眠于想飞的愿望/在时间背后/你脱去影子站在广场中央/被雕刻成泅渡的姿态。(李国平《渔语》)一声呼唤,竟然可以让波涛响起,让鱼穿过时间,并将自己雕刻成泅渡者的形象,其奇思妙想确也令人惊奇。三是相对而言的隔绝与封闭状态。与大陆相比,舟山诗人们不可能及时参与不断变换的文化、文学思潮的发展进程,显示出非常孤独的写作姿态。但从积极的意义上说,这种隔离与孤独状态也使得群岛诗人们较少受到外来文化、文学思潮的影响,没有了取舍选择上的摇摆困惑,或者投机心态,可以潜下心来,最大限度地按照自己的内心需要进行艺术创作,因而有可能显示出更多的独特性。四是群体之间的和谐氛围与自由探讨的精神。群岛诗群真正做到了“以诗会友”,相互的关系十分亲密和谐,摒除了文人相轻的陋习,充分尊重各自的个性与艺术趣味;通过不间断的沙龙活动和作品研讨会,开展思想与艺术的多向交流和批评,及时总结经验,制订下一步的发展计划,发现和培养新的创作人才;通过创办《群岛》杂志,与全国各地的诗友广泛交流,并以集团方式推介和发表会员作品。二十余年来,群岛诗群以诗歌创作作为共同的精神纽带,始终保持了旺盛的生命活力。在他们那里,写作不是个体才情在纸页上的随意驰骋,而是美好地生活下去的强大精神依据,是证明自己的人生不断超越的鲜明路标,或者说,已内化为一种生存方式。
很多年过去了
我仍旧生活在汪洋中的岛上
这蓝色晃荡的海里
水是最辽阔的道路
我知道,是那些道路造就了我
——孙海义《我的岛》
在一个物欲肆意扩张的消费主义时代,在一个机械和工具理性日益强大地宰制心灵、人性不断被遮蔽的时代,群岛诗人们始终坚守着家园,坚守着自己的精神高地,不能不令人感动与敬佩。是的,“水是最辽阔的道路”,这道路通向他们的心灵深处,更将生命带向了辽阔的海平线的前方。